芙莉希娅修女盛了一碗燕麦粥，递给面前的饥民，这就是日常布施的救济餐。
但在抬眼的那一刻她还是愣住了。
面前这人虽然头发杂乱，灰头土脸，但是却穿着一件直襟，宽袖，莫名有一种古老感的白绸衫。而这种衣服已经是她第二次见了，上一次是在三天前的夜晚，界河边上，这个家伙对自己狠狠地来电了。
这个危险的家伙居然跑到这里来了？
是的，虽然在荆步凡的视角，他是一位铁打的好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帮助着铠的少女令骑士团安息，并且在人家昏迷期间并没有做什么猥亵之事，不偷不抢不犯法，不淫不嫖不吸毒。平时好喝点小酒也不会酩酊大醉，好玩点小赌也不会举债加注。
但是！
从芙莉希娅的视角看，他就是一个满口胡言乱语的家伙，攻击起来敌我不分的疯子。顶多能证明的一个优点就是这家伙对自己没有恶意，但是他绝对十分危险。
还没等她说些什么，这人的一双手就已经按在了自己洁白的双手上摩擦起来。
“呀——！”芙莉希娅一声娇呼，快速抽回了自己的手。那一碗燕麦粥却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荆步凡的手上，并没有打翻。
这家伙真是眼疾手快。
教堂众人顿时把目光投射过来，荆步凡连忙焦急地解释道自己只是看这女孩的面相有些异象，打算再进一步看看手相给她算个命而已。
但是他说的话没人听得懂，人群的窃窃私语很快让他的处境急转直下。
芙莉希娅掏出手帕擦拭着自己的手背，略带歉意地解释道：“啊啊，没事没事的，只是盛粥的时候不小心撒到手上，烫到了。抱歉惊扰了各位。”
人们这才收回视线，该吃吃该喝喝。
说起来，这教堂怎么就变得跟食堂一样了？只能说时代变了，边境教会式微，国家也不再强迫人们信仰什么。但是教会的救济餐和每月一次的“圣餐”却是面向大众的，所以这里的中午跟食堂确实没什么区别。
荆步凡虽然听不懂，但是看人群的反应也知道自己已经转危为安，便对芙莉希娅报以一笑。但是芙莉希娅冷着脸白了他一眼，不用说荆步凡也知道自己肯定是被误解了，便也不自找没趣，打算赶紧喝完了粥走人。
不过，据他荆步凡阅女无数的火眼金睛来看，这女孩应该确实是一位难得的丽人啊，只可惜裹在一身乌鸦似的黑袍里。
荆步凡耸了耸肩，西大陆人的口味真是独特。
“芙莉希娅修女，那个男人，就是三天前夜晚界河畔的那位吗？”主教和善地看着蹲在教堂门口喝稀饭的荆步凡，“这几天人们都说来了一个奇怪的乞丐，看来也是他了。”
“嗯，他很危险，但是似乎没有恶意。”芙莉希娅低声道，“不必管他吧？怎么想他都不会跟我们有关吧？”
“怎么不会？”主教露出了慈爱的微笑，“他都落魄成这样了，我们应该帮助他才是。你看，他四肢健全，实力高强，这么落魄完全是因为语言不通。我们可以让他在教堂住下，让罗伊德执事教他通用语，最后指点他找一份合适的工作，这不是一件善事吗？”
“可是......让他接近我们......”
主教微微使了个眼色，芙莉希娅便不再言语。
主教走到正在看漫画的死鱼眼男人面前，轻声唤道：“罗伊德执事。”
罗伊德还在看漫画，他不太想和面前这个秃顶老头打交道，但是说到底人家是主教，他是个在教堂兼职打工的执事，而这个教堂是人家说了算的。
于是他尽可能礼貌地回应道：“主教大人，我在。”
所以说你要装礼貌就不能合上你那该死的漫画吗。
“我记得你精通波罗斯语，对吗？”
“主教谬赞了，略懂而已。”罗伊德说着，又翻了一页漫画。
主教并没有表现出不悦之情，依旧十分和善：“那也足够了，咱们这里懂波罗斯语的人可不多，这件事只能找你帮忙。”
“您太客气了，请吩咐吧。”
“那位先生初来乍到，语言不通，很难在这里生活。为了帮他立足......”
“嗯......教人说话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啊。”罗伊德话里有话。
秃头主教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便投其所好：“工资翻倍，房租免费。”
“成交。”死鱼眼当即合上了他那似乎看不完的漫画，站起身来，“好的，那位倒霉的先生在哪？”
“在那里，亲爱的罗伊德。”秃头主教双手合十，“希望赦罪女神能宽恕你的贪婪，我的孩子。”
“主教大人，人人都得信教的时代早就过去了。”罗伊德说着，走向那个蹲在门口的男人。
咕咚咕咚喝下一碗燕麦粥，肚里有了粮食，荆步凡又活了过来。
他看着陆陆续续离开教堂的人们，不禁端着空碗沉思道：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荆步凡很没形象的吧唧嘴声中，那位给他指点迷津的死鱼眼男人出现在他的眼前。
“啊！是你！好兄弟，你怎么在这？”荆步凡欣喜若狂，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后面去了。
饥饿和困顿对他来说都不可怕，总是能解决的，但无聊比这些东西可怕千万倍。
“您好，请问阁下尊姓大名？”死鱼眼男人说着很有礼貌的话，却还是摆着那一双恼人的死鱼眼，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以礼待人的样子。
荆步凡倒是不甚在意，他妈的这些天看见的除了白眼就是白眼，区区死鱼眼算个啥？这地方的人说的话他连半个字都听不懂，好不容易有个说人话的，哪里还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实际上就算没有这种极端情况，他本来也就不会在乎这些小事。
荆步凡一拱手道：“在下姓荆名步凡，字......算了那个不重要。”
其实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学习的那一部分波罗斯语还不支持他把他那个拗口的姓给表达出来。实际上就连荆步凡这三个字他都只能直接念读音，至于对方是否理解这三个字长什么样就不知道了。
“金埠嬛？”死鱼眼尝试复述荆步凡的名字。
“嘛......你就这样念也没有问题，反正你能记住这是我就行。”荆步凡咂吧了一下嘴，这种事情没法强求。
“那，我又该如何称呼您？”荆步凡问道。
“罗伊德·阿克曼。”
荆步凡惊道：“这个姓氏似乎非常接近我看过的某本漫画里面的一位一米六的强者。”
罗伊德的死鱼眼里似乎终于流露出一丝光芒：“看来漫画果然是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东大陆西大陆都有。”
荆步凡仿佛找到了同志一般猛地握住执事的手：“请罗伊德兄弟务必带我领略一下西大陆漫画的魅力！”
“有机会一定。”罗伊德也一改颓废的态度，郑重地回应道。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是东大陆人？”荆步凡话锋一转，直视着罗伊德的眼睛问道，“东西大陆......自我们周国封禁出海之后，应该已经有几百年没有来往了吧？”
“东大陆的神秘传说一直在西大陆有所流传，甚至有人以传说为基础画成了漫画。那里面的男主角的衣服风格和你身上的白绸衫，十分相近。”
“请·务·必·让·我·康·康！”荆步凡眼中放光。
“下次一定。”罗伊德推开了就要像八爪鱼一样爬到自己身上的道士，“我找你有更正式的事情。”
“请讲。”荆步凡也正襟危坐，不复刚刚的脱线模样。
罗伊德清了清嗓子：“我知道您现在居无定所，没有工作，是纯纯的社会废人......”
荆步凡不满地吧唧了一下嘴：“最后那句话可以不说。”
“总而言之，我们教会现在可以提供给你一个就业培训的机会。包吃包住，水电全免，培训完毕后保底月入一万八。还附赠以钱生钱课程，让您轻松实现财务自由！”
“一万八......货币单位是什么呢？以钱生钱......那不就是放高利贷吗？”荆步凡面露难色。
看来这个道士还没有那么好骗。
“您还在犹豫什么？看看这教堂，以后您就住在这里了。请看看吧，萨里尔最宏伟的掌上明珠！”罗伊德说着，一把拉住荆步凡往里拖。
“喂，你要带我去哪里啊！”荆步凡嘴上说着不知反对还是不反对的话，身体却很诚实地跟着罗伊德走了。
罗伊德努力瞪大他的死鱼眼，尝试进行慷慨激昂的推销演说：“风情庭院，坐拥临水美景！”
“嗯......这喷泉确实很有美感啊，而且这庭院也快跟我家的差不多大了，很适合设置梅花桩啊。”荆步凡一边四处张望着，一边连连点头。
这教堂居然是前后两座建筑，中间由一条长廊和两个庭院连接。看起来，前面的建筑就是平时人们去的礼拜堂，进行日常宗教活动，而后面的建筑则是神职人员居住的地方。
“入户五十米长廊，宽敞空间，奢华构造！”罗伊德试图让自己的腔调更夸张更具有煽动性。
“啊......看来每天想出去都还得走这么长一条道......从东大陆到西大陆，离家难的问题看来是解决不了了。”荆步凡挠了挠后脑勺，似乎想起了什么老家的事情。
他的脸色有些尴尬，因为他差点就没忍住说了出来：“你这个腔调让我想起了我以前养过的一条田园犬临死的叫声......”
嗯，也就是那种行将就木又要拼命逞强的吠声。
察觉到了这一点的罗伊德放弃了挣扎，几乎快要回到了平时那颓废的语调：“名家大师雕塑，每一处细节，都经过百般打磨。”
“嗯......说实话我对你们的宗教雕像并不感兴趣。然后，你果然还是更适合这种说话方式。”荆步凡对罗伊德有自知之明这件事表达了赞叹。
获得“客户”肯定的罗伊德索性开摆，现在说话已经没什么情绪波动了：“笋状塔楼和飞扶壁设计，让您感受时代的气息。”
“虽然很漂亮但，我恐高......我应该不会住在那里吧？”
“只需要您日后每天都代替我......我是说，帮助教会干执事的杂活，并且三个月之内的工作所得都给我们教会一半的分成，您就可以享受这样的生活。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我们的服务包括哪些吗？”
好狡猾的罗伊德，这是中间商赚差价！
“嗯，对于一无所有的我来说，这确实是非常划算的啊。”荆步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