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往忆(二)
“这个，够吗？”轻柔稚嫩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佩格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面包，微微睁大了眼眶，抬起头看向声音的主人。这是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男孩，片片雪花飘落在他柔软的黑发上，增添了一抹柔弱，微长的刘海下是一双宛若夜空般令人安心的眼瞳，那双眼瞳中流淌着真正的善意与温柔，白皙稚嫩的脸庞上是一张仿佛精灵般精致雕琢的容貌。他围着一条白的有些发黄的围巾，穿着贫民窟常见的廉价衣服，却像故事书里的精灵般梦幻的不属于这里。“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回去再拿一块。”男孩露出思索的神色，微微认真的说道。“这、这个面包是要给我？真的吗？”佩格不敢置信的激动地问道。“嗯。”男孩眼神复杂的点了点头。“谢、谢谢！谢谢谢谢……”佩格双手颤抖地接过面包，珍惜地将它捧在怀里，然后深深地将头埋在雪地上，不断地感激道。“不用这样……”男孩连忙扶起了佩格。“真的非常非常感谢您的面包，我的妹妹发着高烧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什么都不吃的话，肯定会撑不过今晚的，真的谢谢、谢谢……”佩格的内心无比的清楚，在这冷漠的贫民窟内，一点点的善意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究竟有多么的奢侈，也因此对这绝境中微光感动的有些语无伦次。“你还有一个正在发烧的妹妹？而且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男孩微微皱眉。“是的，从今天早上起来就开始发高烧……啊对，我现在要赶紧回去了。”佩格想起小香严重的情况，神色顿时紧张了起来，“您的这份恩情，我记下了，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我叫罗格，不要用那种尊敬的口气来称呼我，我只是给了你一块面包而已。”罗格看着被寒风吹的微微颤抖的佩格，“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不用麻烦您……不用麻烦你了，一块面包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佩格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苦涩的神情，他就算去了又能怎么样呢，一块面包的善意应该是他能给予的最大的帮助了吧，毕竟从穿着来看罗格也只是比他们稍微要好一些的生活在贫民窟里的普通孩子。这个男孩出于这个年龄的正义感然后施舍了一点善意，但如果他去了他们那个破箱子的家，发臭的干草、漏风的箱壁、寒冷的夜风，这些一定会让他尴尬的站在那里，然后抹消心中小小的正义感，灰头土脸的回去。“对于发高烧的人来说，一块面包可远远不够，而且……你也一天没吃东西了吧？”罗格露出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静与成熟，他认真的看着佩格，“如果连你也倒下了，那你的妹妹又该由谁来照顾呢？”佩格愣住了，他居然真的在为两个陌生的孩子考虑着情况。“那……跟我来吧……谢谢……”佩格脸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罗格，一只手紧紧地将面包捂在怀里，另一只手无力的垂在一边，然后一瘸一拐的往前带着路。“你受伤了？”罗格见状上前扶住了佩格的肩膀。“不用麻烦……我自己可以走……”“没事的……受了这样的伤，还能为了妹妹在寒冷的街头乞讨，你很厉害。”“谢谢……”寒风飘雪的冬夜，两位少年互相搀扶着走在洁白的雪地上，渐渐消失在暗淡的街巷中。…………“前面那个箱子就是我们家。”转过街角，佩格看向置在墙角的货箱，不禁加快了脚步。罗格顺着佩格的视线看到了一个破旧的货箱，枯灰的木板上布满了裂痕，较大的破口处被一块灰布遮住，成了这个家的门。佩格加快脚步掀开灰布走进货箱，罗格也紧跟着他进入了他们的家。淡淡的酸臭味飘散在鼻尖，寒风顺着木板的裂缝不时的吹进来，狭小的空间仅仅只是容纳他们三个小孩就显得非常拥挤，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在干草铺成的毯子上，罗格看到了一位面色苍白、神色异常虚弱的女孩。"小香！小香！你怎么样了？快醒醒！终于有吃的了！"佩格一只手扶起小香，另一只手将面包递到她的嘴边，担忧又激动的说道。“哥……哥……”昏迷中的小香听到声音微微睁开了眼睛，呢喃的说了一句，便又昏了过去。“小香！小香！你怎么了？别吓我啊！小香！”佩格见到小香如此虚弱的模样，瞬间慌了神。罗格微微皱眉，他伸手试了试小香额头的温度，神情稍微有些沉重。“你先把这个面包吃了，这块面包暂时解决不了她的问题，我一会……”“你说什么！你是要我对妹妹见死不救吗！”这句话瞬间刺激到了佩格，他用力的甩开罗格的手，愤怒地盯着罗格，怒吼道。“别以为你施舍了一块面包！就能对别人的生死指手画脚！”“赶快给我滚！看到这样跟狗窝一样的家，你为什么还不走？！难道你以为仅凭你那一点点的正义感和怜悯就能救我的妹妹吗？”“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在旁边说不负责的话，那请你赶快给我滚——”佩格情绪激动的已经快要失去理智，歇斯底里的向佩格吼道。罗格怔住了，他看着像野兽一般的佩格，脸上露出了受伤的表情。“呵呼呵呼……”佩格胸口起伏着喘着粗气，脸庞上浮起不正常的潮红。“冷静一点，我会想办法帮……”罗格试图安抚着佩格的情绪，可是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佩格歪头倒在了地上。“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还奔波了一天……确实该休息一会了。”罗格把佩格的身体摆好在他妹妹的旁边，然后再将一些废纸盖在他的身上。“放心……我会想办法的。”罗格认真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这个破旧的家。…………白雪堆积的屋檐下，枯黄的木门被推开，坐在桌子旁看着书籍的雷克爷爷露出慈祥笑容看向出现在门口的罗格。“回来了。”雷克爷爷简单的问候道。“嗯！”罗格抖了抖身上的雪，然后一边往冰凉的小手哈着热气，一边走向雷克爷爷。“嗯？刚买的面包路上就吃了？”雷克爷爷看着手上空无一物的罗格，皱眉问道。“今天有点太饿了，所以路上就给吃完了。“你这小子，不是跟你说了，被风吹凉的面包吃了可是会拉肚子！”雷克爷爷略不高兴地用手胡乱揉着罗格的头发。“哎，爷爷，老摸我头我会长不高的！”罗格不满的往后躲了躲。“呵呵，这些话也就骗骗你们小孩子。”雷克爷爷笑了笑，将一旁的毯子盖在罗格的身上，“外面挺冷的吧，裹着毯子暖和暖和。”“不用了。”罗格掀去身上的毯子，脸色稍微有些不好意思，“爷爷，我好像还没吃饱，能再给我一些钱去买点吃的吗？”“家里还剩一点面条，要不我给你煮煮……”雷克爷爷注视着脸色有些紧张的罗格，心中微觉不对，平时罗格吃的并不多，而且他很懂事，知道家里很贫穷，几乎都不会找他要额外的钱。“钱在我大衣里，你自己拿吧。”雷克爷爷顿了顿，微笑说道。“谢谢爷爷！”罗格心里缓了口气，高兴地抱了一下雷克爷爷，然后起身从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口袋里拿了一点钱，随后又从衣柜里翻找出一些东西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爷爷，烧水壶里还有热水吗？”罗格拿起自己的水壶。“有，刚刚烧滚的。”雷克爷爷提起冒着热气的烧水壶往罗格的水壶里灌满了热水。“小心烫。”“嗯！那爷爷我走了。”罗格将水壶揣进怀里，向雷克爷爷挥了挥手，然后推开木门再次冲进寒风之中。“路上慢点！”雷克爷爷看着风雪中罗格焦急的背影，眉头紧皱。…………灰色的布被掀开，气喘吁吁的罗格抱着一袋热腾腾的面包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昏迷中的两人，在他们的身旁坐下，将面包和拧开盖子的水壶放在一边。罗格小心翼翼地扶起小香，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一只手拿起冒着热气的水壶，轻轻地吹了吹，递到小香干涩的嘴边。温热的水流进小香的嘴里，干渴已久的口腔本能的开始疯狂地吞咽着这珍贵的热水。"慢点喝，小心呛到。"罗格刚提醒一句，就看到喝的太着急而被呛到的小香猛咳了起来。罗格将水放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咳、咳咳……”小香虚弱地睁开双眼，便看到一张布满着担忧的陌生脸庞，而自己正躺在他的怀里。“你是……”小香看了一眼睡在旁边的哥哥，略带警惕地看着陌生的男孩。“我叫罗格，是你哥哥拉过来帮你们的，放心。”罗格露出真挚的微笑。那双如夜空般的眼瞳中流露出令人安心的柔和，小香怔了怔，然后眼眶湿润的说了声谢谢。罗格从口袋里掏出两枚药片，“这是我上次吃剩下的退烧药，赶紧吃了吧，你现在烧的还很严重。”“谢谢……”“这次我刚买的面包，趁热吃。”静谧狭小的箱子里，只留下轻微的咀嚼声，小香慢慢吃着可口的面包，偷偷地看着那张柔美又陌生的脸庞，这一切仿佛是在做梦一样。珍贵的药物、温热的茶水、可口的面包，这些居然由一个毫不相识的男孩所给予给他们，这是体会了世间冷漠后的小香永远都不会奢望的东西——真挚的善意。在这最绝境的情况下，一位温柔的少年拯救他们……吃完面包又喝了几口热水的小香明显感觉到身体舒服了很多，困意再次向她袭来，在迷迷糊糊中她再次睡去。只是，这如梦般的一晚，她想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罗格看到睡去的小香神色稍微好了一些后，担忧的心稍稍地放下了一些。“对不起……”一声充满愧疚的声音微弱的传入罗格的耳朵，罗格看向醒来的佩格，露出微笑。“刚醒？”“醒了有一会了。”佩格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从罗格帮小香拍背的时候，他就醒了过来，只是不想打扰到他们就没有出声……另外，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之前被他怒骂过一顿的罗格……“抱歉！真的非常抱歉！明明是为了我们着想，我还那样向你发脾气，真的对不起！”佩格坐起身，将头深深地埋在地上，充满歉意的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我那样骂了你、还冲你发了脾气，你居然还能来帮助我们，真的谢谢、谢谢……”“嘘……小声点。”罗格比了个小声的手势，眼神示意了一下刚睡过去的小香。佩格抬头看了一眼翻了个身的小香，紧张地捂住了嘴巴。“热水还有一些。”罗格把水壶和面包递给佩格，“快吃吧，你也饿了一天。”佩格怔了怔，默默地接过罗格递过来的水壶和面包。温热的水流进干涩的嘴中，香软的面包带着淡淡的麦香弥漫在整个口腔，晶莹的泪水顺着脸庞无声的滑落，佩格大口大口地吃着面包，想要将胸口的那股酸楚压下心底，可是他根本做不到……从被父母抛弃那天起，他在这个世界上感受到的就只有冷漠和厌恶，那些人向他投来的目光中没有一丝的温暖与关怀，善意这种东西……究竟是什么模样呢……他们早已经忘记了……可是今天，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他们竟然从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孩子身上感受到了那早已淡漠的东西——真挚的善意。谢谢你……罗格……佩格的心中除了感动与感激之外，再无其他的感情，他会永远铭记这个将黑暗与绝望驱散的夜晚——将温暖与善意给予给他们的少年。“你们晚上不冷吗？”罗格感受着从箱壁缝隙中传来的寒风，看着小香身上裹着的废纸和干草。“已经习惯了。”佩格顿了顿说道。“这样啊……”罗格没有在说话。两人陷入沉默，狭小的房间内只剩下佩格吃东西的声音。等佩格吃完后，罗格拿回水壶就准备回去了，再待久一点的话雷克爷爷会担心的。“罗格，谢谢，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佩格无比真挚的看着罗格，再次道谢。“没什么，你也快点睡吧。”罗格摇了摇头，站起来看着佩格和小香思索了一会，“再见，我该回去了。”“嗯！再见。”佩格的眼神暗了暗，下次……还会见面吗……“嗯，不过我应该还会再来的。”“还会再来……”佩格猛然抬头看向门口，灰色的布帘微微晃动，罗格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还会再来吗……他可真是一个‘笨蛋’……”明明不用再管他们，明明不用再为这两个麻烦操心，明明施舍完善意后就可以站在外面旁观的……真是一个‘笨蛋’……佩格在恍惚之中慢慢睡去，只是嘴角比平时多了一抹柔和。…………回去比平时晚上许多的罗格不出意料的被雷克爷爷询问了几句，罗格只能找个牵强的理由敷衍过去，他不想告诉雷克爷爷那两个孩子的事情，贫穷的家境让雷克爷爷负担起他一个孩子的生活都显得有些艰难，他不想因为他的善意而造成雷克爷爷的负担。夜色已深，雷克爷爷躺在床上发出轻微的鼾声，罗格裹着被子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他并没有睡着，或者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入睡。罗格抬起头借着窗外的微光看了一眼熟睡中的雷克爷爷，然后将自己的小被子一点一点卷裹在自己的身上，随后小心翼翼的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到木门前，轻轻地拉开门走了出去。呼——凌厉的寒风吹乱了罗格的头发，他紧了紧身上的被子，看着前方昏暗的雪路，一步一步走向佩格和小香的住所。…………灰色的布帘被拉开，裹着被子的罗格走了进来，然后看向睡在地上的两人。寒风穿过箱壁破裂的缝隙，发出呼呼的声响，被寒风冻的瑟瑟发抖的佩格和小香紧紧地搂在一起。“唉……”罗格轻声叹了口气，把卷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拿下来，然后蹲下身体将被子盖在他们身上。“好冷……”就在罗格为他们盖被子时，小香的手下意识的抓住了罗格的胳膊，像是在寒雪中寻找到暖炉一般，将他的胳膊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一旁的佩格像是也感应到什么似的，也抱住了罗格的另一条胳膊。罗格愣了愣，轻轻试着将胳膊抽出来，却发现两人抱的很紧根本挣脱不了。没有办法的罗格发了一会呆，然后无奈的笑了笑，只能认命般的睡在了两人中间，将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了三人身上。两具冰凉的身体紧紧地抱着罗格温暖的身躯，汲取着这唯一温暖，然后渐渐地冰冷褪去，身体不再颤抖，安心地依偎着。在这个破旧简陋的箱子中，寒风微微呼啸，三个稚嫩的孩子相互依偎着，沉沉地睡去。…………深夜，一盏微亮的烛灯渐渐靠近灰色的布帘，灯火越来越近，一只宽大苍老的手掌掀开了灰布。雷克爷爷抬起烛灯，顺着手中灯火的橘光看见了依偎在一起的三个孩子，脸上的担忧消失换上了一抹惊讶。他蹲下身体帮孩子们拉了拉被子，脸露无奈地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罗格，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抬着烛灯走出了这个温馨的小房子。…………清晨的阳光透过缝隙照射在三个孩子脸庞上，佩格和小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了被他们紧拥着的罗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