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这个故事要从二十多年前开始说起,那个时候我刚刚10岁,还在念小学。”

  “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去回顾我过去的经历,人们大概会误以为,我是成年后才知道母亲死亡的真相。但其实不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当年那个男人和第三者密谋杀死我母亲的时候,我就在现场,但是很遗憾,我没能阻止那一切的发生。”

  “事后去想,那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危险的时候。但凡我母亲在临死前透露了一点有关于‘她预先从我这里知道了阴谋’的迹象,那个男人大概都会毫不犹豫地杀死我。万幸她没有,不知道是母亲也想到了这一点,出于母爱保护了我,还是在最后那一刻,她哀莫大于心死,已经放弃了挣扎。总之我躲过了那一劫。通过装傻充愣,成功活了下来。”

  “事情结束之后,我从未对其他人提起这件事情,因为那个男人把手尾处理得很好,伪装成了一次事故。我母亲的葬礼上所有亲友都在安慰他。而母亲那边只来了一个西装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走了。那一天我就知道,指出事情的真相没有半点意义,我没办法掀翻他,至少当时不行。”

  “而那个男人也很谨慎,在我母亲死后并没有迎娶那位第三者,而是明面上保持着单身,用大段的外出应酬和公干掩盖他不在家的事实。那个时候他每月给我生活费,我们住在一起,但是经常一周我都见不到他一面。我不清楚在我母亲死后,他为什么还要一直遮遮掩掩,只是隐约知道他和那个第三者有了个孩子,是个男孩,严格意义上,算是我的弟弟。”

  “于是我开始蛰伏,我通过各种方式打听那个男人的家产,计算他暴毙之后我能依靠这些家产活多久;开始偷偷收集可能威胁到他的证据,想方设法了解有关那个第三者的信息,寻找我能找到的漏洞。”

  “一开始我做这些很不熟练,犯过很多错误。但是那个时候我很小,那个男人并没有怀疑我的动机,我母亲死后他的心思就全在第三者和他儿子身上了。渐渐的我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隐蔽,这个过程一共持续了十年。一直到我20岁的时候,我确信我掌握了我该拥有的全部信息的时候,我找上了我的舅舅,敲开了他的门。”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接触所谓的‘极道’。我本以为我会看到像是电影里那样戴着墨镜西装革履的亡命徒,没想到推开门之后见到的是一个袒胸露乳挺着啤酒肚的油腻大叔。他坐在赌桌旁搂着小姐,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问我是哪来的小妞,居然长得这么像他认识的一位故人。”

  “他当然会觉得像,因为那一天我很心机地穿了我母亲年轻时候的衣服,就是为了让他能认出来。我走到他面前叫他舅舅,递给他身份证明,告诉他过去的真相,给他展示我收集的证据。然后我告诉他,我已经成年了,那个男孩是私生子,没有继承权。杀了那个人,他的遗产我们可以五五开,一人一半。”

  “他没理会我开出的价码,但是很认真的看完了我给他的证据,接着问我这些都是真的吗?我说是真的,但是因为时间太久远了,这些证据不够全面,法律上没法给那个男人定罪。但是他听到我的话之后笑了起来,对我说‘不不不,我们极道不这么做事’,然后从桌子后面掏出枪站了起来。”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错了,什么西装革履仪表堂堂都是假的。亡命徒就该像是他那样,纸醉金迷声色犬马。因为他们的一切都是拿命换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暴毙街头,当然要趁自己还有命的时候纵情享用,每一天他们都当最后一天去疯狂。”

  “他出门打了个电话,开车带我冲进了那个男人所在的酒吧,拿枪顶着那个男人的脑门,把他从酒吧里面拽了出来,然后直接开去了港区的仓库。我们在那里审问了那个男人。审问的细节想来你没兴趣知道,结果就是那个男人最后承认了他的行为。我们在那里‘处理’了他,那是我第一次见识‘极道的做事方式’。”

  ……

  “那还是在永夜之前,你们杀了他,然后开船把他抛尸到远海了是吗?”

  听到这里,见神修目光锐利的看了她一眼,那红瞳冰冷,带着审视的寒意。

  “我得提醒你,谋杀不是亲告罪。光是凭借这段录音,我就能送你进监狱。”

  “没关系。”然而老板娘闻言却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那些都无所谓了。”

  “……很好。”见神修看着她的表情若有所思,抬手按在了录音笔的开关上,但是他还没有按下,只是看向了对面的老板娘。

  “我多问一句,你的那位舅舅后来呢,现在在何处活动?”

  “当然是死了。”老板娘的表情没什么波动,只是淡淡说道,“永夜之后不久就死了,死在了一场街头斗殴里。像是他那样的人,什么时候没命了都不奇怪。”

  “我知道了。”于是见神修按下了开关,关掉了录音笔,对着她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

  “处理了他之后,我的仇人就只剩下那位第三者了。第二天下午我收拾好那个男人的血迹,换上了得体的衣服,敲开了那扇房门。我自信不会手软,这些年我不知道在梦里走过这条道路多少次,只有提着染血的刀从这间房门内走出,才能给我寒冷难眠的夜梦一丝慰藉。”

  “然而当那个小男孩推开门,怯生生地问我‘姐姐你是什么人’的时候,我却愣住了。面对这个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童年的人,我忽然发现我好像没有也那么恨他。因为这么多年过去,我对那个男人其实也没有什么期待。你会期待一个杀了你母亲的人给你买小裙子、生日蛋糕和芭比娃娃吗?我当然也不会,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被那个男人冷漠对待了,甚至不会因此产生太多的憎恨。”

  “于是我犹豫了一会之后告诉他我是他姐姐,给他看我和他父亲的照片,谎称我这些年一直在海外留学,今天才回来,还放了一段我和那个男人电话的录音。小孩子心地单纯,听到父亲的声音之后很快就相信了我的话,然后我提议下,一起去楼下买蛋糕等妈妈回家。但是在楼下的蛋糕店,我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没有看到自己的妈妈进门,没有在煤气爆炸之前,见到自己妈妈的最后一面。”

  “我当时就坐在他对面,火光从窗户里面爆了出来,照亮了他的背影,也照亮了我的脸。我没有告诉过他,其实这家店我来过很多很多次,透过蛋糕店的橱窗,看着我的‘父亲’一次又一次地走进对面的那间房子。但是从那一天起,不会再有人从房子里走出来了。熊熊火焰将我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燃烧殆尽。我将死亡还给他们,就像多年之前,他们剥夺我母亲的生命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