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故事听完了之后,就把它忘了吧。”

  一直到见神修再度开口,白发少年才猛地回过神来。那种惊人的愤怒只在见神修的身泄露了一瞬间,下一秒这位搜查长就好像又恢复了平静,只是随意的伸出手,从少年的指尖摘走了那张一家四口的照片。

  接着,七海和宫看着见神修掏出了打火机将照片点燃,看着那张照片上的笑脸在火焰中卷曲褪色,最终化为灰烬飘散在海风中。

  “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做完这一切之后,见神修回头看向他,忽然这样问道。

  “什么?”七海和宫一愣,不太明白见神修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的答道:“就是……继续上学?”

  “那我直说了吧。”见神修收起打火机,拍了拍自己手上的灰烬,对着少年露出了真挚的表情。

  “要不要来帮我做事?”

  “这……”七海和宫一愣,万万没想到会从见神修那里听到这种邀请。但是那一瞬间就好像有些理所当然,因为先前日子见神修确实对他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礼遇。

  “搜查局要做事情很宏大,也很艰难。我们要对抗怪异,也要制裁雪见泽的种种罪恶。”见神修的表情很诚恳。

  “只靠一个或者几个人,很难做成那些事情。我们也一直在寻找有能力的同伴。我能感觉到你也在寻找某些东西,我不知道你找的是什么。但是我相信搜查局一定是最接近真相的地方。要不要加入我们?”

  “……”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七海和宫的脑海中忽然不可遏制的浮现出下潜那天见神修解决了桑村哲之后,靠在潜水钟的钟壁上的表情。那一日名叫见神修的男人算尽一切再一次大获全胜,傲慢要求所有人无条件赌他的胜利。然而一切结束之后当时这个黑发男人的脸上并没有一丝得胜喜悦,有的只是一脸疲乏。

  那一秒战无不胜超级英雄和疲乏艰难的战士曾在他身上有一个短暂的融合。你能感觉到那个人的强大,也能感觉到他强大背后的疲乏,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他,哪怕只是一个普通人,也想要走到他的身边,给他以支撑的力量。

  “……下潜之前的那天上午。您决定下潜之后站在码头望向海岸,领导所有人搜查海面。其实只是一场表演吧?”

  然而沉默片刻之后,七海和宫忽然说出了这种话出来。

  “那个时候您知道继续搜查海面已经找不到什么了,您只是故意站在那个地方。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其实是给您的那位助手玛刻夏斯腾出机会,可以暗自去调查那些人暗中露出的破绽,是吗?”

  “……那个时候我是鱼饵。”见神修表情微变,像是猜到了什么,但是还是轻声说道。“鱼饵,当然要站在鱼儿能够看得到的地方。”

  “我们下潜之前,我觉得这种匆忙的下潜危险也没有收益,想要劝阻您。但是当时您对我说,急忙下潜是为了救人,失踪的人等不起了,必须要尽快搜救,用这种理由说服了我。”七海和宫歪了歪头。

  “但是其实这些只是谎话对吗?那个时候您其实已经知道,要依靠那位[马驹先生]才能进入隐里了。下潜其实是注定救不到人的,那只是一个局,真正目的其实只是为了钓上来您的敌人。所以那个时候您对我说的那些话,其实也只是表演是吗?”

  “……要骗过敌人,当然也先骗过自己人。”见神修声音开始显得有些不自然。

  “后来在船上,您知道桑村哲那些人3D打印的枪是有问题的,说明您早就知道他们想要做这些,也知道他们把枪带上了船。那个时候您其实已经有决定性的证据了。”七海和宫看着见神修,继续问道。

  “但是您没有选择一开始就把他们拿下,而是一定要等他们暴起之后才拿出证据出来。其实就是为了在您邀请过来的月读组的人面前进行这场表演,要他们亲眼看看桑村哲的背叛。让您能拿到更多的政治筹码。为此您不惜连您自己手下的搜查官都没有告诉事情,就是为了让这场表演足够华丽,足够惊艳——对吗?”

  “……”

  “还有津井明,那位被您利用的[马驹先生]。”七海和宫低着头,接着说道。

  “您利用了他的仇恨,让他奋不顾身的返回那个险地。但是即使如此,他也仍然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一切是您安排好的计划,他也只是您手中的棋子——是吗?”

  “以及那些质疑您的记者,这件事情引起了这么多的关注,固然是因为您的敌人很多,他们等着看您的笑话,但是其实也未尝没有您自己的推波助澜在里面。因为他们越是质疑您,当您成功的时候,那些敌人的脸才打的越疼——对吗?”

  “……”

  见神修不说话了,他只是略显沉默的看着他面前的这个少年,轻轻的叹了口气——他已经知道七海和宫的选择了。

  “很抱歉,见神先生。很感谢您的看重。”

  七海和宫不再继续问下去了,这个白发的少年对着见神修微微鞠躬,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您确实算无遗策。消灭了怪异、救出了人,抓到了敌人也打了媒体的脸……方方面面方面都做到了最好,让人忍不住想要无条件相信您,相信您可以带回胜利,相信您可以做到一切。可是很抱歉,从我个人的角度,我不是很喜欢这种事情中什么都告诉我,只拿我当棋子用,事后才告诉我一切的上司。”

  “总之谢谢您的邀请,您今天要我忘记的事情我会忘记的。那么……再见。”

  说完,白发少年不再停留,把手中的文件递还给见神修。然后转身往后走去,就要离开这个码头。

  “以前有个人。他很懦弱,很弱小,所以为了避免被人欺负,他才主张人们之间应该有正义,不应该争斗,应该和平——其实那只不过是因为他内心恐惧着斗争。”

  就在七海和宫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见神修的声音。

  “后来他为此进行了很多努力,努力让自己变强,努力宣传自己的理念,努力往上爬。在这种努力下他渐渐强大了起来,慢慢的摆脱了弱者的身份,爬到了高位上。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他了,他不再恐惧,但是那个时候他仍然主张着正义,主张着平等。因为那些早就已经这些努力的过程中内化成了他的信条,成为了他人生的意义。”

  “……”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一样,七海和宫的脚步停下了。

  “虽然我是觉得,沙滩上的海浪,清晨的阳光,人们得求正义之后的笑脸,这些本总是被我们忽视的东西本身就是有意义的。但是有的时候,如果找不到人生的意义。也可以不用总是执着于[我想要做什么],也许从[我畏惧什么]的角度触发,会有一片新的天地也说不定。”

  见神修回头,对着他浅笑。

  “不愿意加入搜查局没关系。我不强求。不过毕竟合作一场,这些话……就当做是最后的忠告吧。”

  “……谢谢。”七海和宫的脸上露出惊奇之色,对着见神修再次鞠躬感谢道——明显的,这一次的感谢远比之前那次真诚。

  然后,他再度转身,在见神修的目送中远远离开。

  ……

  “这个叫七海和宫的小子倒是挺聪明的。”

  就在七海和宫消失在见神修的视线中之后,一个声音忽然从旁边的角落里面传来,穿着黑色西装的黑发男人调笑着从阴影里面走出,露出了夸张的笑声。

  “可是他还是猜漏了一层呐。没猜到我们的搜查长大人费尽心机进行这场吸引了所有人目标的表演,其实是为了能从NA-VI内部偷出一份资料出来,啧啧啧。不了解内情,谁又能想到这一层呢?”

  “少废话,东西呢?”

  见神修并不给来人好脸色,只是冷漠着说道。

  “给给给,真是的,给你办事一点好处都没有。”黑衣男人垮了脸,没好气的把一个黑色的u盘对着见神修丢了过去。

  “文件是加密的,我破解不了,不过想来密码你自己清楚。按你的要求我把对应序号的文件给你复制在这个u盘里了。行了,交易结束。那我们就两清了?”

  “……”

  见神修闻言并不答话,只是直接把那U盘插在了他的通讯器接口上,启动权限破译了里面的那份文件。快速的扫了几眼之后,呼吸忽然粗重了一个瞬间,指尖有一个明显的颤抖。那一瞬间他的袖子忽然颤抖了一下,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突破而出。

  但是下一秒他的表情就恢复了正常,读完之后直接把文件删除,然后把u盘摘了下来,拆出了里面的储存芯片,双手一捏捏成了无数破碎的碎末。

  “嗯,两清了。”

  知道确认了u盘已经碎到完全没有可能修复之后,这位搜查长才点了点头答复道,之后完全不再理会面前之人,头也不回的径直转身离开。

  “下次见到我,就是敌人了,记得躲远一点。”

  “啧啧啧。”黑衣人看着见神修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的芯片,无奈的耸了耸肩膀,然后忽然又笑了笑,脸上浮现出扭曲怪异的笑容。

  “真的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无人看到,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海风吹过码头,吹散地缝间那芯片破碎的碎渣。那些晶莹的碎渣随着海风滚落进海水里,让这本就没有一丝一毫修复可能的芯片,又一次进入了更深的毁灭程度中。

  于是除了见神修本人,再没有人会知晓,那份已经被踩成无数碎屑的芯片中,曾经有一份这样的文件,写着这样两行文字。

  [档案代号:拟态·实质正义]

  [姓名:见神修]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