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杀人了!”

  灰色头蓬的见神修沉默的走在苍茫的荒原上,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忽然从焦黑的泥土中冒了出来,冲到了他的面前。

  “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

  他猛地扑过来,抓住了见神修的衣领,脸庞在见神修的瞳孔中放大。他眼睛流着血泪,表情中带着咒怨,凄声厉吼,摇晃着见神修的脖子。

  “偿命!我要你偿命!”

  “……”

  很不巧,见神修认识那张脸。

  他曾经用相机三百六十度的拍摄过这张脸,曾经见过这张脸在鱼缸中悬浮的模样,曾经亲手将它惊醒,也亲手送它上路。

  所以他当然认识这张脸,当然了解这个人说的话语到底是什么含义。

  “……嘶。”

  然而就在见神修伸手去触碰他的时候,这个抓着他衣领的男人忽然如烟般消散了。于此同时,他带着手套的手忽然传来了灼烧般的疼痛,并且这种疼痛随着手套内的闷热和摩擦越发的疼痛着,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于是疼痛之下他只好摘下了手套。露出了下面那只苍白的手。疼痛的部位被留下了焦黑的痕迹,就好像他刚刚赤着手触碰了火焰。

  荒原上的冷风吹拂着那焦黑,带来了丝丝缕缕的凉意,渐渐的那灼烧感好像变得微弱了,像是时间的流逝抚平了伤口。

  “……”

  批头散发的男人化作烟雾散去后,旁边的土地上多了一副白色的十字架。它斜插在松软的泥土里,那姿态像是死后也仍然在仰天质问的枯尸,在倾诉命运的不公。

  在十字架的顶端,还插着一把染着血的银白手术刀。

  “我不会偿命的。”

  一身残破斗篷的见神修停下了脚步,沉默着端详了一会这个十字架。片刻之后,像是觉得端详够了,他挪移身子重新开始迈步,赤脚继续在这片荒原上步行着,朝着某个方向迈进。

  “而且如果需要的话,我会再杀你一次。”

  他步伐坚定,方向明确,丝毫不因刚刚的变故而犹豫,就好像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仍然在前进。

  然而在无人看到的地方,他笼在袖子里的手仍然在传递着那隐隐约约的灼烧感。仍然再向见神修证明着,刚刚的一切并非是虚幻,它确实给他留下了痕迹。

  一步。

  两步。

  三步。

  他就向着那个方向一路前进着,跨过荒原、沼泽、高山、裂谷。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笃定那个方向,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走,但是他就是顽固的往那个方向走着。如同苦修士在朝圣。

  荒原上不曾有任何生灵的痕迹,半空中只有黑鸦振翅告死的掠影。这片大地是如此静谧,就好像世界也一同死去了,尸骸般安静。

  “你在追寻什么?”

  朦胧中,他好像听到有声音在这样发问。

  然而他只是沉默行走,并不理会那些言语。

  “神吗?真实吗?哈哈哈哈……”

  “什么正义,什么神明。那些东西早就死了!不过是无用功,不过是可悲之人的可怜幻想罢了!”

  于是那声音接着这样嘲讽。

  但是见神修还是不理会。宽大的兜帽遮盖

  一路上他走过了许许多多的十字架。它们有的伫立在路边较远处,安静而祥和,甚至带着祝福。更多的却是横插在路边,像是张牙舞爪的伥鬼,即使绕过都仿佛能听到那种诅咒的泣鸣。

  “我恨啊!”

  “杀人犯!”

  “我要诅咒你!我要在地狱诅咒你!”

  “谎言,什么正义!全都是谎言!”

  “哈哈哈,早晚你也会和我们一起!早晚你也会变成我们!”

  然而不管是哪一种十字架,当见神修走过的时候都会分出一小道漆黑的焦痕缠绕在他的身上,带来灼烧般的痛觉。于是他身上那件灰色的头蓬越发的残破了,露出了下方遍布焦黑的身躯,有些地方甚至深可见骨。

  “……”

  然而他只是依旧沉默的往前走着,仍然不曾改变他的方向。那张傲慢冷峻的脸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也毫不动摇。带着冷漠和审视。像是游走在人间的神使,来到人间只是遍历人间的苦痛。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他那沾染泥泞和血污的脚终于在翻阅了某个山头之后停下了。经历了无数的苦难和折磨之后,那一瞬间他的视线骤然开阔。他的瞳孔中倒映着那个巨大的影子,光线透过山坡的的顶端照进,将“终点”映照进他的瞳眸。

  那是一株无比伟大的[世界树],扎根在白色的沙地上,巨大的身躯撑起了整片天空,树枝横亘在天地之间,上面无数黑色的树叶摇曳婆娑。从远处看去覆盖了三分之一的天际,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是树荫覆盖下的阴影。

  看到那棵树,一瞬间会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激动感。那一瞬间人会抑制不住血液上涌,控住不住的想要跪下来叩拜,那是人类见证[奇迹]最原始的反应,是人类见到[神灵]最本能的回应。

  但是见神修没有。

  因为[神灵]已经死了。

  那棵树——已经死了。

  那些黑色的根本并非是树叶,而是无数漆黑的亡灵。它们密密麻麻的攀附在已经枯死的枝干之上,顺着枝条扭曲哭嚎,像是一团浓重的黑烟遮蔽了整片天空,形成了婆娑的树荫。树根之下也根本不是什么白色的沙地,那些远远看上去像是沙子的东西其实是无数苍白的十字架,它们在树根的位置鳞次栉比,远远望去就是无数的白点,形成了苍白的沙地。

  树的躯干早就已经残破不堪了,那是死去的世界树。全身上下都遍布着焚烧后的焦黑色。再也无法寻找到一丝生机,再也无法找到一点点的希望。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死去了,只剩下苍白的十字架和漆黑的冤魂。

  这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终点。

  没有正义,没有希望,没有救赎。

  绝望。

  绝望。

  绝望。

  一切都死去了,什么都不剩下了,之余下鬼魂还在哀嚎。在嚎哭这命运的不公。

  “这就是……终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