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人吗?”

  一阵凉风吹过,夜晚的凉意顺着冷风窜进了女孩单薄的睡衣中,让九岁的凉子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皮肤开始浮起一粒粒的鸡皮疙瘩,下意识的又抱紧了她怀中的布偶熊。

  于是她看着面前幽深的巷子深处,再度试探着出声喊道。

  “有……有人吗?”

  然而下城区的街道一如既往的安静着,凌晨两点的夜巷没有半点声响,静的落针可闻。女孩趿着脱鞋走在其中甚至能听到自己步伐的回音,每一步落下的声音都仿佛在巷子中来回回荡,幽幽的传播到远处,然后在黑暗之中消失。

  整个巷子里唯一的声音大概就是旁边门店上广告用的灯管因为接触不良间或发出的滋滋电流声,那些破旧的粉色灯管散发着忽明忽暗的光亮,照在对面乌黑的墙壁上更显出一种凄冷的光泽。

  “爸、爸爸……”

  女孩忍不住的喊道,但是黑暗之中并没有人回应她。幽深的巷口像是一只张着嘴的巨兽般把所有声音都吞噬了,视线望去内里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声息从里面传回来,也自然不会有答复。

  凉子拖着步子在幽暗之中一步步的走着,时不时被地上砖石间的凸起绊的一个踉跄。她穿的小睡裙和脱鞋本就不便于行动,走在这种老旧的巷子里面更显得格外费劲。柔软的塑胶脱鞋踩在地上提起滚动的石子,在地上咕噜咕噜的滚进了不知道哪里的黑暗中,越往前走巷子内就越昏暗,到了后面女孩甚至开始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只能凭借着那些间或分布的老旧路灯勉强分辨着脚下。

  下城区不如核心地区那样发达,在这种遍布着扫地机器人的城市中,下城区偏僻的角落里至今还有地方在用那种木质的柱子作为电线杆的依凭。那些古朴的木杆经过数十年的风吹雨打呈现出一种腐朽制度的乌黑色,在那些昏黄路灯的照耀下木杆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蚀孔,勾勒着一个个渗人的花纹。挂坠式的路灯在夜间的微风之中微微的旋转着,一边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一边在旁边的墙砖上投下了随之晃动的影子,就好像是那是暖黄色的光照透了什么阴阳的间隔,照出了另一个世界那些走动的人影。

  幽暗中,你甚至会感觉到那些人影在围绕着你走动,好像能听见他们在阴暗之中的窃窃私语。

  “爸爸……”

  凉子战栗着走在道路上,单薄的睡裙根本无力抵抗夜间的寒风。雪见泽带着海风湿气的夜风灌进衣衫里有着彻骨的寒意,年轻的女孩走在巷子内一边走一边打颤,她竭力的四处张望看到的却是满目的幽暗,只能拼命的抱紧了怀中的布偶熊。那只布偶熊有着软乎乎的毛发带着一顶代表“智慧”的博士帽。此时它就是凉子唯一的依仗的朋友。

  “爸爸——!”

  凉子只能一遍接着一遍呼唤着她的父亲,一边踉跄着的走在那些黑暗的巷子之中。女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按照平日的惯例她的父亲早该到家了,今日却忽然迟迟未归,饿肚子的女孩只能爬出她那小小的家跑到了外面,想要寻找她父亲的踪迹。然而她忽略了她对外面的环境一点都不熟悉,很快她就发现她迷路了,凌晨两点的时间她迷失在了雪见泽下城区错综复杂的的深巷内,无论是想要前进还是后退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爸爸……”

  她只能用那颤抖的声音呼喊着,那声音之中的战栗是如此清晰,以至于传到女孩自己的耳中她都能听到那声音里清晰的恐惧。

  夜间的寒意逐渐加重了,不知何时起女孩眼前的场景开始变得有些朦胧了起来,道旁的路灯开始在女孩的视线中出现了明显的光路,那光路之中有无数细密的小点正在灯光中无序的飞舞着。女孩认得这种现象,她父亲教过她那叫丁达尔效应,出现这种现象说明颗粒物在变多——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她走在路上感觉衣服上开始逐渐有小水珠在凝聚。越发潮湿的空气也愈发快速的带走着女孩身体里的热量,她感觉身上每一根汗毛都战栗了起来,背部的肌肉都开始出现了不自然的颤抖。

  每一个雪见泽人都不会对这种现象感到陌生。格雷帝岛的温带海洋性气候让这里的环境天然就温和湿润,即使是夏季最晴朗的时刻也时常会有薄薄的烟霭,然而真正把这个现象刻进雪见泽人骨子里的却并非是天然的气候,而是因为四年前就是这种现象曾经笼罩全城维持了整整九个月。就是那九个月彻底改变了属于雪见泽的一切,将雪见泽推到了如今的境地。以至于这本该格外寻常的现象,此时却成了雪见泽所有人心中的梦魇。

  起雾了。

  也许有个几秒的过程,也许只是转瞬之间。厚重的浓雾悄然笼罩了女孩周围所有的空间,空气间的能见度迅速的降到了十五米以下,一瞬间好像整个世界都离她远去了,先前明明还格外接近的灯光忽然变得遥远,原本清晰的灯光一瞬间仿佛遥不可及,原本就昏暗的巷子此刻变得更加幽深了,连辨别脚下的道路都开始变得格外艰难。

  一切的声音都仿佛消失了,石子滚落的声音,鞋面和地面摩擦的声音,电路短路发出的滋滋声,一切的声音都全部都消失了,甚至她自己的脚步声都忽然间变得格外微弱,好像是从遥远的别处传来。

  “爸爸……”

  女孩踉跄的走在那浓厚的雾气之中,彻骨的冷意不断的透过她的衣衫渗透进她的肌肤。所有的光亮都瞬间变得格外遥远。她行走间忽然的眼前猛地出现了一片浓厚的黑色,就在她快要尖叫出声的瞬间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堵黑色的墙壁,墙壁一路向右边蔓延进黑暗中,逐渐模糊了形体。

  可是明明起雾前这里是一条笔直的通路的,为什么会忽然多了一堵墙?

  女孩无法多想,她回头望去背后是深邃的黑暗,好像来的一路上所有的路灯都熄灭了,她抱紧了手中的布偶熊颤抖着转向前进,依稀的光亮之中勉强辨别着道路。她瞪大了眼睛,额头上有汗珠滴落,每一脚踏出都小心翼翼,迷茫的黑雾带来了浓厚的悬空感,她根本无法判断眼前是平坦的道路还是万丈深渊——本来在城市的街道上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东西的。然而凉风吹拂着她的身体让她好像悬浮在万丈高空,只感觉自己随时可能坠落。

  周围的雾气好像被扰动了。女孩颤抖着,她的视觉和听觉没有给她任何的反馈。但是人类天生的触觉帮助她抓住了雾气被扰动时带起的了细微的涡流,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边缓缓的过去了,可是她及感受不到那“东西”传来的热量又听不到那东西传来的声音,但是她却分明感受到了那“东西”经过她身边时扰动雾气带起的微风。那“东西”经过时她的身体下意识的蜷缩起来了躲避,可是她甚至听不到那东西走过时的脚步声。

  她身后的黑暗中好像出现了细微的嘈杂声,好像有什么人在跟踪她。莫大的恐惧从她的脊柱根部攀起蔓延全身,身后的黑暗中仿佛升起了一道无形的注视,好像背后有一道悬浮的白影。

  她应该哭吗?她应该跑吗?

  凉子好像已经懵了,这个小女孩似乎已经没法对现状的环境做出反映。两条腿只是机械的在地上走着,朝着前方那些烟雾中模糊的光源走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哭,还是该做出其他反应。迷雾之中开始不断出现断断续续的光影,然而她甚至无法判断那些人形的影子究极是什么。她似乎听到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窃笑,回头望去却什么也无法看清。

  大滴大滴的汗珠从女孩的额头滴下,紧握的掌心不断的冒汗,她的身体本就单薄在冷风中行走了许久更是显得摇摇晃晃,她甚至无法判断她自己脸上此刻是一个什么样子的表情,一片漆黑的浓雾中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就好像这具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一般。

  然而忽然间她的耳朵在迷雾中捕捉到了别的声音,就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她猛地把头转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那似乎是一个女孩的哭声,就在一墙之隔的隔壁。女孩的哭声充满了恐惧和战栗,音色落在凉子的耳中隐约间显得有些熟悉,然而此刻她已经不顾上为什么会感到耳熟了。她提起裙子朝着墙壁的前方跑去。而此刻墙壁的另一端也传来了跑步的声音,她听不到自己的步伐声却听得到对面的步伐声。那步伐慌乱而又紧张,像是被什么莫大的恐惧追赶着,在仓皇的奔逃。两边就隔着一堵墙朝着同样的方向跑着,凉子不知道隔壁那个女孩为什么要逃跑,但是她下意识的准备过去找她。

  很快这条墙壁的尽头就出现在了凉子的视野之中,她的心跳砰砰加速,也能感觉到隔壁的那个女孩哭声中仿佛有了希望,两边似乎都在地上踉跄了一下,然后同时跑墙壁的界限。

  一直到冲出去的瞬间,凉子才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在冲出去的惯性之中她脸上的喜悦开始消失,因为她忽然意识到那哭声为何会这般耳熟。

  因为那分明就是——

  [她自己的声音]

  冲出墙壁的瞬间,她带着脸上尚未褪去的笑容和骤然乍现的苍白,下意识的、机械般一顿一顿的扭头,看向了隔壁的方向。

  墙壁的另一端哪有什么隔壁的巷子。那分明是一条死路,和一面摆在道路中央的,明晃晃的镜子。

  镜子中,她看到一个白裙的女孩安静的站在里面,她的视线顺着胸膛上移,看到了那格外眼熟的下巴,正在狞笑的嘴唇,和那扭曲的眼……

  “不要看。”

  “砰——!哗啦——”

  像是一道强光忽然切进了浓雾,然后忽然有两只手从她背后伸出,在她还没看清楚眼前的一切的瞬间猛地把她拉了回来。然后是一声干净的枪响,她的耳中忽然传来了玻璃被击碎的清脆破碎声。

  那破碎声传入凉子耳中的瞬间她忽然清醒了过来,那一瞬间好像灵魂归躯五感重新回到她的身体里面,一直到这一秒她才忽然理解了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刚刚被人拉回来了,现在正被那个人拉在了身后。

  “搜查局,搜查长见神修。”

  然后她就听到那个男人背对着她这样说道,那声音严肃而沉着,带着一种肃穆的冷意。

  那个男人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把枪收了起来,回头用有些诧异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然后见她还是站在原地发愣,微微皱了皱眉头,抬手掏出了自己的证件,让助手打着灯在女孩的面前晃了晃,换了一个她更容易懂的名词又重复了一遍。

  “警察。”

  “把脸上的泪水擦一擦吧。”接着他丢给了她一只手帕,“你哭了一路了。”

  他并没有任何要帮她擦的意思,好像丝毫没有“为市民服务”的觉悟。只是看了看这个年幼年女童孩身上单薄的睡裙,抬手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扔给了她。然后双手抱胸,冷漠的站在那里。

  “快一点,我们现在还在雾里面。”

  “哦哦。”凉子好像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状况,只是下意识的拿着手帕擦了擦脸,愣愣的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这是高坂凉子人生第一次遇到这些被她父亲叮嘱一定要躲避的“执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