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8.终局——3

  回到城堡的哈卡心脏狂跳,他第一次感到心惊胆战,以往面对再危险的战斗他也总能以微笑面对。可今天他觉得自己仅仅因为紧张便浑身哆嗦,可兽族战士依然能够控制住自己,在转过墙到达城堡大门前时依然能够以冷峻的表情面对士兵。

  两名卫兵见到他之后还保持着敬意行礼,这透露给哈卡很多信息,他还未被发现,大家都相信他只是出去巡逻,而且碧翠丝殿下失踪的事情也没有被发现,至少是还未扩散。

  “一切毫无异常吗?”哈卡问道。

  “是的,城内一切正常。”其中一人回答。

  哈卡点了点头走进城去,装饰物大部分已经卖掉,但还保持着整洁严肃,这是菲尔米娜的风格。

  城堡在克莉丝特陛下执政的前两年快速得到修缮,城中其他地方也是……她自身所带有的强烈洁癖让眼下的一切地方都得到重建,视野所遍及的地方。而看不到的地方则是自生自灭,之前的谋反便是对于这一主张的最强烈反应。哈卡心中不安,他对于克莉丝特并不是像过去那样盲信了,她失去火精灵沙拉曼德的力量已久,但很长一段时间哈卡依然把她当做圣女来看待。可随着加涅特的复苏这点信仰也慢慢崩塌。

  克莉丝特陛下不像是菲尔米娜那么现实,她还年轻,考虑事物总是不够全面。她很敏感,有时候会被个别的事物吸引全部的目光,要是当初能够及时行动抑制教廷还有帝国,甚至在加涅特的大门口就杀死或囚禁拉蒂亚,那大概我今天也不需要将她带出城了,法米也不必被流放。对于内忧外患,妥协是唯一的方法。哈卡想着这些往上层迈进。

  “哈卡大人。”一道轻轻的呼唤停住了兽族的脚步,他转过头看到一位姑娘。

  “薇拉。”是克莉丝特陛下的女仆,最近她也负责到碧翠丝殿下的起居,这位女仆曾经还在流放法米的局中起到主要作用,想到这哈卡不由得提起警惕。

  “大人,这个时间您在这里做什么?”

  “寻找某位大人,这件事无需你来过问。”他冷冰冰地答道。

  兽族少女的眉头蹙起,眼珠含泪,这幅样子惹人怜爱,但他并不在意。

  在哈卡转身之际,薇拉鼓起勇气,“大人,有话想和您说……”

  “说什么,你打算也把我拉到一个房间然后脱光衣服?”他嘲讽起少女当时引诱法米所用的招数。“我现在很忙。”

  薇拉一听双颊透红,不知道是因为被提到脱光衣服还是因为诱骗法米而感到羞耻,她上前拉住哈卡的衣角。“我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可您不能去,碧翠丝殿下失踪的事早上便被发现,菲尔米娜大人已经准备好……”

  “嗯?”

  “抱歉,我不能再说了,请您快逃吧。”

  哈卡抖开她的那只手,继续往前走,“谢了。”他缓缓答道。

  菲尔米娜果然已经察觉,而且在等我回来,他想。现在逃跑的话有什么意义,告诉马凯自己失败了?然后那个佣兵会来嘲笑自己,明明他都可以成功自己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就落荒而逃,对于战士来说也太过于耻辱了。

  绕过楼梯,走过廊下……他尽量让自己的脚步更加安静迅捷,一直到女王的寝室门口,为了表示自己的礼貌,虽不知道菲尔米娜布置了怎样的陷阱,但他还是老实敲门。

  “是谁?”那声音的确是陛下。

  “哈卡。”他回答,克莉丝的声音让兽族战士感到内心一阵平静,不可思议,他记得自从自己忠于克莉丝以来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哪怕她再没有当王的才能,哪怕她处于劣势。但是不知为何,克莉丝的每一句话,每个表情都会让他感到放心。那感觉就像是面对一直所相信的女神,不,我不该作此比较,他摇了摇头,听到女王说了句“进来吧。”之后才小心翼翼推开木门。

  哈卡看着变得有些憔悴的女王,她在看到哈卡的时候依然露出了动人微笑。

  “碧翠丝已经安全了吗?”她问。

  “阿尔维斯带着她往菲亚山去,小公主殿下一定平安无事。”

  “太好了。”女王点点头,然后她指着露台一侧的椅子,“坐下吧,哈卡……我想和你聊聊天。”

  “女王陛下……我们现在最好立刻离开。”

  “坐下吧。”她知道哈卡想说什么依然命令道。“你看看外面就知道了。”

  兽族战士走过去,从露台往下看,城堡的守卫比自己进来的时候多了几个人,他们都盯着这里,面无表情。

  原来如此,根本没必要设置陷阱对吗?只要守好唯一的门就好了。他坐了下来,克莉丝将茶和点心放到兽人战士的面前,他皱了皱眉,哈卡从来不吃甜点,战士只吃肉和羊奶,他甚至连酒都不喝。

  “抱歉,很难准备和你胃口的食物。”克莉丝的表情和她说的话一样,她从未对哈卡露出这样抱歉的表情。她一直都很坚强,总是能鼓舞大家的士气,只需一颦一笑。

  “陛下……”

  “叫我克莉丝吧,很快我就不是陛下了,现在我也只把你当成是朋友。应该说……是战友。”她自己笑了出来,“我现在这么柔弱,看起来不像是战士吧。”

  哈卡摇头,“您一直都是伟大的战士,谁都知道您是魔王战争中的英雄。”

  “英雄的落幕往往都很悲惨,也很苍白……这类的故事我读的太多了,但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阵风吹来,轻抚克莉丝的银发,哈卡想了又想,他以前不擅长用通用语,但是和人类生活这么长时间之后也会选择措辞了。

  “虽然作为英雄的人生已经结束,但您依然美丽年轻,跟随我离开这里吧。”

  “他们不会让我离开的。”克莉丝认真说道,“你都看到了。”

  “在下会拼上性命阻挡!您只管往地牢逃跑,马凯应该也在那里等候!”

  克莉丝吃了一惊,随后她又恢复了原本的表情,面颊上带着微笑。

  “你居然准备了这么多,真的非常感谢你啊……哈卡。”

  “那么我们赶紧走吧。”哈卡站起身想要牵女王的手,可她依然坐着不动,摇着头。

  淡淡说出一句话,“我不能逃。”

  “为什么?”兽族战士不解。

  “哈卡,你对我做个评价吧。实话实说就好,作为女王……我是否称职。”她抬头问道,温柔的笑容看着让人心碎。

  “您是克莉丝特·卢比艾尔·梅斯菲尔德。火焰之国加涅特的正统后裔,我永远忠诚……”

  “不要逃避问题,省了这些,我问你的是我作为女王是否称职。”

  哈卡被定在原地,眼前的女王第一次展现出无法违抗的魄力。她长大了,哈卡意识到,和过去的那个小姑娘完全不同,她是个成熟的女人,不,应该说是大人。要劝说一个大人是不能用强迫的形式的。

  想了很久兽族战士摇了摇头,“您做得糟透了。”

  “嗯。”克莉丝点头肯定,“接着说下去。”

  “您从一开始就没做好当女王的准备,仅仅是王位空了出来然后您坐了上去,赶走自己的姐姐……那时我们比她要强大,所以她不得已离开。”说到这,他面色发难。

  克莉丝依然点头,“接着说下去。”

  “您的目光没有看到这片加涅特,甚至是罗德库洛赛因特也没有兼顾。他们都说您是不看现实的理想主义者,兽族和人族的矛盾没那么容易解开,您就像是那些炼金术师,然而您比他们还要疯狂,用一个国家来当自己的试验台。您是个暴君,长着漂亮脸蛋的恶魔。”

  “这句话是谁说的?”她那张漂亮脸上有些怒容,一刹那间真的像是恶魔一样。

  “反正不是我说的。”哈卡无奈地耸耸肩。

  克莉丝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尽管面容依旧憔悴不已。她笑得捧腹,许久才坐直身体。“哈哈,真是毫不留情啊。不过你说出口的,我也就信了。哈卡……在这个宫殿里我相信的只有你。”

  “克莉丝。”

  “你这样忠诚又强壮的战士没必要为我而死,快离开吧,和马凯他们一起。”

  “我不能放着您接收拉蒂亚的审判啊,您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性。”

  克莉丝再次点头,“你说得对,篡夺是叛国罪,再加上屠杀的那些城镇,我肯定会上绞刑架吧……或者断头台,连流放的机会也没有。但我的姐姐也不会残忍到把我剥皮之类的,反正死亡就是一瞬间的事,我也体验过,并没有那么痛苦。”

  “可陛下……”

  “哈卡,你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作为王并不称职。以前我的父亲就说过,王族是接受国民的血肉生活在最安逸的环境中的,所以必须要做好自己的工作,让这个国家好好运行下去,但我没做到。”她顿了顿,“以前有个叫飞鼠的人,他叫朱利安。他和我说,我有当女王的器量,一开始我没当回事……但是随着同伴越来越多我就相信了他的话并且向着这个目标努力着。”女王站起身来,“结果我现在真成了女王,却发现一切都力不从心,也许当初是对姐姐的不甘心吧,我一直都很嫉妒她,也许只是觉得有意思而已。或者是一定要守护自己的荣誉,就是这些无聊的理由,我遵守魔王战争时的约定将兽族留在国土上,这就是矛盾的根源。”

  哈卡很高兴看到克莉丝承认自己的错误,尽管为时已晚。“也许由我来说不太应该,可是兽族最适合的地方还是那片草原,千年的纷争留给我们的是和自然相容,而不是居住在这些石头房子里。”

  “是吧。”她肯定道,“拉蒂亚姐姐虽然有时候很无情,但她在战略上是正确的。甚至,连菲尔米娜做的都比我好,她的背叛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唉……”女王叹了口气。

  “抱歉,和你抱怨这么多。总之没做好国王的工作是我的罪,为了这个国家也好,为了曾经相信过我的人民也好,如果我的脑袋能够平息他们心中哪怕一点点愤怒的话,我必须要将其奉上。而你没有罪,快点离开吧。我已经是快要熄灭的火焰了,再也无法点起任何篝火了。”

  她说完这话很久,但战士不为所动。

  “怎么了,你非要和我一起死吗?”克莉丝有些不快。

  哈卡想了想,开口道。“作为国王的您是失败的,但我依然还要带您离开。”

  “你知道我不能。”她正色道。“逃走对梅斯菲尔德家的名誉也是一种侮辱,我已经做了很多对不起父王的事情了。”

  “我知道。”

  “那你还劝我什么?作为属下你再遵从一次我的命令吧。”

  “不行。”哈卡摇头,“您有没有想过碧翠丝殿下和还活着的法米?”

  克莉丝的身体颤了一下,她害怕听到这两个名字。

  “够了,快滚吧。”她皱起眉,尽量让自己显得强硬,但这还不如刚才那句不要逃避更有震慑力。

  “我不能走,陛下……不,克莉丝。我是作为法米的朋友,和名为碧翠丝的女孩所做过约定的男人来带走你。”

  “别提那两个名字。”克莉丝犹豫了,但她还是强迫自己摇头,“我不能!我在逃避自己的罪责。”

  “您要知道,放弃有时候也需要巨大的勇气。”

  “可这是恶啊。”

  “反正您现在也没有站在善的那边,至少给民众的印象是这样的。”哈卡依旧在尝试说服,“时间不多了,晚上马凯应该就会打开城门,到时候拉蒂亚的军队就会进来。拉蒂亚殿下许诺过只要打开城门就不杀人。”

  “那太好了,她应该说话算数。我就在此等着她的审判吧,我也很久没看到姐姐的脸了。”

  她为何如此固执,真的是和自己的良心过不去吗?

  人类口中的骑士们往往会为此而死,我们兽族的战士也很乐意死在决斗中,哈卡明白这是一种精神,这是他们人类和亚人们都拥有的灵魂本质,当触碰到底线之时绝对不能妥协。

  “如果说我要抱起您,把您抗在肩上带走呢?”

  “我会大叫的,我会侮辱你所敬畏的女神和精灵,让你恨透我。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好吧,那我还是尝试说服您吧。”

  “我已经听够了。”克莉丝的愤怒已经不像是装出来的了,那是一种厌烦,单纯的讨厌。

  哈卡也很无奈,他不擅长,早知道应该让马凯来做这事,他一向油嘴滑舌。

  兽族战士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真实感受说出来,也许并不动听。但那是走在贵族街上的时候,自己所想的事情。

  “您有为自己活过吗?克莉丝。”

  “什么意思?”

  “您说您是听从那个飞鼠的意见才打算当王,您又说您是因为要遵守和兽族之间的约定才篡夺姐姐的王位,那么您呢,不考虑任何人只问自己的想法呢。”

  “我……”克莉丝本不想回答,但她已经满脑子都是法米和碧翠丝的脸庞了。

  “难道说您就是根本没有为自己活过吗?”哈卡想起民间所传的一个外号。“炎之国的‘水晶’公主。”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克莉丝。

  “当然有了。”话语中带上了一点哭腔,成熟女人的印象一下变回了那个曾经任性的少女,“我自己选择了法米而不是诺艾尔,我下定决心生了孩子!这都是我自己选择的,虽然菲尔米娜肯定不会同意但我还是做了!”她大声说,“我恨自己没有勇气留住法米,我讨厌自己没有亲自带碧翠丝离开!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啊,我不是什么女王,只是想当个妻子和母亲,我想被自己的丈夫疼爱,有一颗苹果树和一间房子,能够安安静静生活下去。”

  哈卡这次没有犹豫。

  “走吧。”他直接牵起少女的手。

  “等等!真的不行啊。我刚才只是发泄……”还没擦干泪水的样子实在太过于没有说服力了。

  “您想走对吧。”

  “是没错,可是……”

  “顺从自己的第一欲望吧。”哈卡说道,抱起克莉丝将她扛起在肩膀上,少女的脚在半空中不断扑腾,哈卡怕她大叫,但是听到的只有一声声抽泣。

  最后长裙下露出的双腿也不再扑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