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器量

  过了几天。

  在某天清晨,城堡的议事厅中。

  “福卡德家怎么样了。”

  “不容乐观,虽然回答说是将帮我们监视莱尔巴尔,可态度却有些暧昧,这一举动可能反而给了他们勾结的机会。”大臣的声音低沉,拉蒂亚甚至感到有些凄凉。

  “克莉丝已经出门好几天了,不知道情况怎么样。”拉蒂亚摆了摆手,换了个话题。

  “不容乐观,弗拉德里克家的难缠想必殿下非常清楚,但是克莉丝特殿下这次非常有干劲,希望她的这份气势能感染到那些顽固的老家伙们吧。”大臣转过身,看着窗户外飞过的鸢鸟,稍微笑了一下。

  “是哟,当时她明明自己还说要休息两三天的。”

  拉蒂亚的语调带着些小小的惊讶。

  “也许是克莉丝特殿下感觉到了使命的重要性。”

  “哼,如果是那样就太好了……我对她一直没抱什么希望。”

  “这个……呃……”大臣弯着身子看着公主殿下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下去吧……”拉蒂亚笑了笑回答道。

  “是的,先告退了,拉蒂亚殿下。”

  “呵呵,眼下就没有个能信任的对象了么。”

  等到大臣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之后,拉蒂亚才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

  自己已经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那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作为姐姐和女儿的身份。

  克莉丝出生的时候我很开心,她天生和我一样拥有银白色的头发和真红色的眼瞳,据说是来自于身为勇者的同伴的祖先的特征,父母都很为她开心。

  当然,她自己也是。

  身为公主,比起起舞于社交场我更擅长与训练场。

  这种生活让她发现了天命。

  意识到自己出生就是一名战士,以剑为酒杯,以铠为礼服。

  七岁习武,十岁持剑,十二岁时已经成为可以以一敌多的剑士。

  十四岁时枢机主教相中了拉蒂亚,甚至邀请她做教团的圣剑骑士。

  拉蒂亚毫不犹豫就拒绝了。

  让她甚至不考虑一下的理由只有一个……

  十五岁被人称为圣剑公主,十六岁时掌管了沙拉曼德团。

  如今已经十七岁了。

  其理由就是为王国而生,亦为王国而死。

  当发现克莉丝和我是完全不同的存在的时候,自己割去了长发。

  那时候塞西莉亚王妃大哭了一场。

  长发是与自己无缘的存在,如果自己也是那副轻飘飘的样子不就会和克莉丝弄混了么,拉蒂亚心想道。

  克莉丝是个无能之人,如同模板一样刻出来的贵族大小姐。

  而成为战士和国王是她的命运,因为自己的才能得到了充足的发挥,所以大家也默认了这样的拉蒂亚。

  人只要足够优秀,并且能做出实绩的话,谁也不能阻挡。

  而克莉丝,你真让人失望。

  倚着城堡外部的护栏,拉蒂亚放松了一下身体。

  星与月已经在头顶上旋转了两次,但是对她来说好像已经没什么时间休息了。

  自己独自处理王宫内的这些烂摊子已经有了些时日,越是做下去拉蒂亚越是觉得这样下去没完没了。

  克莉丝带来的消息不容乐观,西格洛家虽然表面上说是将会永远忠诚于王家,但是这样口头上的忠诚一天不知道要听多少回。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比起西格洛家要更加凶险,你会怎么处理呢,克莉丝。

  一年前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你成长起来了,结果你却还是看不清状况!

  如果不是我把你送出这个国家,你早被人害死了。

  我们一家的处境早已到了焦头烂额的状况,而你还是个没看清周围的形势只把注意力放在集市上的傻姑娘。

  轻易就丢掉性命或者沦为俘虏那就证明你没有那个器量,作为第二王位继承者你天真得让我无法理解。

  无论如何,即使我背上叛徒的罪名也不能让你这个小笨蛋坐上王位!

  那样对王国和人民都是灾难。

  “算了,眼下重要的是陛下的事情。”

  拉蒂亚舒了一口气转身走进室内,执勤的副团长看到公主之后上前接住她拿下来的斗篷。

  “殿下,您所需要的一百名战士已经待命。”

  “是么,都是可信之人吗?”

  “大家都为公主殿下服务……”

  “让他们准备好,我先向陛下请安,等我的信号吧。”

  “是的。”

  外界流传了一个谣言,圣剑公主要弑君篡位。

  现在看来倒也不算是谣言,虽然自己并没有打算要弑君。

  即使这样,我也不是无理可循。

  国家我当然为她誓死效忠,然而国王是国家的象征和领导者,可以的话我自然不想动粗。

  可是这一年来也太不对劲了。

  以某一天为分界点,父亲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从未出来。

  对政事毫不关心,只是吩咐左右不许任何人进来。

  从那一天开始,米希尔消失了,并且背上了叛国的罪名被通缉。

  我不是傻子,米希尔效忠王家十数年,她的智慧和实力不会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更何况在父王这么可疑的情况下。

  我注意到了,母亲注意到了,即使是克莉丝也注意到了。

  但是谁也不肯说出来,王命至上,这个道理即使是女仆也能明白。

  谁都不敢向前迈出一步。

  而我不同,我是第一顺位的王位继承者。

  国王不行了自然要换人……唯有这样才能救这个国家。

  走到国王的书房前,侍卫拦了上来。

  “拉蒂亚殿下,您不能进去。”

  他们把长枪交叉架起,大大的叉出现在王女的面前。

  拉蒂亚依旧不慌不忙。

  “我有紧急的政事求见父王。”

  “即使是您也不行,陛下早有吩咐……”

  两人虽然拒绝过她很多次,但是这次的态度却比以往要更加坚决。

  这一刻拉蒂亚有一点迟疑,她心想,道路在面前已经分成两条,就这样折回去继续忙于治国。或者闯入这道门看看究竟里面是怎么一回事,那么一切就会迎刃而解。可是随之而来可能还有叛乱,战争,饥荒……邻国趁虚而入。

  她迟疑着,由于长年握剑而长满茧子的手掌甚至有些发抖。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左右着国家的未来。

  拉蒂亚握紧了拳头,上前一步。

  “要阻拦我就让父王他亲自来说……勇士们!!这两个侍从胆敢伪造王命擅自囚禁国王!让我们先摆平他们再看看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说完,她抽出长剑。

  全副武装的战士们从她的身后一拥而上。

  “拉蒂亚殿下!您是要造反?”

  侍从慌忙举起枪。

  公主不回答他,仅仅是将剑竖起在面前,向身后喊道。

  “邪恶的人呐,你们的心灵早已被恶魔所腐蚀。兄弟们!我将代替女神行使正义。”

  与正义作对的是就是恶,而我就是正义,是这个国家未来的王。

  利剑代替言语在半空中闪出了弧线。

  ◆◇

  “这就算是开始了……”

  她轻轻呢喃着,看着地上已经化成恶魔的尸体。

  一边的战士们看到倒下的尸体变成怪物吓得退后了一步。

  “殿,殿下……这究竟是……”

  “不要慌张!”她举起一只手指向天花板。

  “我早已说过了吧!这些家伙的灵魂被恶魔所腐蚀,看看他们着丑陋的尸体啊,我知道你们当中还有人质疑我的行为,但是摆在这个事实已经将真相清清楚楚地摆在你们面前!接下来我们所面对的不是国王,不是父亲也并非以往那个仁慈的统治者!而是可能与恶魔勾结之徒,我们要代替女神行使正义!”

  这一切都是临时编出来的谎话。

  刚才她还说是这两个侍从囚禁国王让大家找处幕后黑手,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改变,矛头被直指自己的父王。

  看到面前这出乎意料的状况,拉蒂亚那敏感的神经被触动了。

  带着一大帮人兜圈子,已经没必要做这种事了。

  无论父王是出了怎么样的事,她都要把他拖下来,从琉璃的王座上!

  “国王陛下竟然……”

  “难怪性情大变、公主殿下……这实在是……”

  “我们该怎么办?”

  看到迟疑的战士们,拉蒂亚清了清嗓子。

  “喂!你们的忠诚只有这点价值吗?”

  “诶……”

  “门后之人是我的父亲,亦是母亲的丈夫,说到痛心,那是我该烦恼的事情。”她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颤抖了几下,一滴泪顺着眼眶流出。

  “公主……殿下……”

  大家开始动摇了,拉蒂亚见状接着开口了。

  “但是他的灵魂都已经……你们如果真的忠于国家,该做之事难道不是显而易见吗!”

  她的一回头,让众人看到了那挣扎般的表情,身为圣剑公主,从未流泪的拉蒂亚居然用着这么痛苦的样子站在我们身前,她只是个小女孩而已,那我们这些男人算什么呢。

  沙拉曼德团的团长走上前一步把面前的公主骑士搂入怀中。

  “殿下……真是抱歉,居然让您一人承受这样的痛苦。”

  “不,是我并没有信任大家……抱歉,抱歉……呜呜。”

  “殿下……”

  “殿下!我们誓死效忠于殿下!”

  “圣剑公主!圣剑公主!圣剑公主!”

  “圣剑女王!圣剑女王!”

  “圣剑女王!圣剑女王!”

  “圣剑女王!圣剑女王!”

  声音此起彼伏,响彻了城堡,但是谁也不在乎。

  眼下即使有碍事的人出现,他们相信凭着他们现在这一腔热血也能将其燃烧殆尽。

  直到骑士团长一抬手,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他放开了怀中的王女,他们的体格相差很大,但是在众人看来现在王女简直如同女神的化身那般耀眼。

  骑士团长走上前一步,双手按在木门的门把手上。

  “兄弟们,让我们用行动为王国效忠吧!!”

  “““噢噢噢!!”””

  长剑闪着光辉,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众人已经有了决意,无论这道门的对面是国王还是恶魔,都要将其制裁于此。

  看到这样的情景,骑士团长微微点了一下头,在双手上施加了一点力气。

  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门就这样被缓缓推开了。

  “嗯,这气味是……”

  房间内是一片昏暗,但是浓烈的药味从里面传来。

  气味极其刺鼻,不止是公主,就连后面那些体格彪悍的男子们也都掩住口鼻,不想吸入这刺激性的味道。

  拉蒂亚战栗了,她能感受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神圣的玛娜在劝阻她不要踏入这个房间,这个房间散发着死亡的气味。

  压力……不,不止是那样。

  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

  这个房间很不祥。

  一开始她推测是父亲陷入了黑魔法的怪圈或者被哪个臣子蛊惑了,但是现在看来远远不止是这样。

  现在的情况,或许比她刚才所演讲的那番话要更为糟糕。

  “兄弟们,果然是这样!陛下……不,恶魔寄宿在这个屋子里!我们要将他清扫干净,以女神的名义!”

  ““噢噢噢!””

  副团长通知的时候说是准备了一百名战士,然而集结于此的不过20人左右,剩下的人守在城堡的四周,他们多数都是骑士团的骑士们,也是完全听命于团长和公主的最忠诚的战士。

  听到团长的号召,他们一窝蜂般地冲入房间。

  “等!等一下!!”

  公主的话就这么被铠甲碰撞的声音所埋葬。

  这时只见一道闪光飘过她的头顶……

  所有人站在了原地,世界仿佛都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拉蒂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看不清这昏暗的房间,亦不知道为什么骑士团长的脑袋已经落在了自己的怀里。

  “啊……啊啊……”

  昏暗中,有个仿佛刚睡醒一般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了。

  “怎么回事,这些家伙怎么进来的……贝耶尔。”

  低沉却有张力,但是仿佛混上了什么不干净物质的成年男子的声音。

  是父王的声音。

  “抱歉陛下,因为传送门已经完成,所以放下了门上的封印……”

  应该是那个被称为贝耶尔的人,听声音的话是个清爽的青年,他的身后有两大片白色的羽翼,正是由于这个光芒拉蒂亚才能稍微看见房间内的东西。

  团长的首级从她的手铠上滚落,随后跟着的战士们也缓缓倒在地上。

  血液所散发的腥臭与药物的臭味混合在一起,让人作呕……

  “哦,还有一个?”

  说了这句话的是一个声音娇艳的女人,她仿佛悬于半空中,却在一瞬之间来到拉蒂亚的面前。

  拉蒂亚的呼吸仿佛都在刹那间冻结成冰了。

  怎么回事?动不了,为什么啊?

  和刚才的哭泣不同,这回拉蒂亚真的快要哭出来了。

  女人飞到她的面前,伸出纤长的手指触摸着公主的脸庞。

  “哎呀呀,真是个小美人,这副逞强的脸和银白色的头发。陛下,可以留她一条性命给我做宠物么?”

  不是由于身体紧张动不了,而是确实用上力气也无法行动!

  即使再卯足力气脚也挪动不了一点,这股让人透不过来起的魔力简直快要把自己压死了。

  本来下意识会被拔出来的长剑此时就像卡在鞘里一样。

  是实力的差距太大了。

  如同巨人和蚂蚁那样……甚至对方根本没把自己当一回事。

  “等等,莉莉姆,没那个必要了,我们的进攻即将开始……这个女孩貌似是这个国家的公主,我这个身体内潜意识貌似想放她一条生路。随她去吧,反正进攻即将开始,城内的一切民众都将给予其公平的死亡。”

  国王的声音再次响起,莉莉姆听完点头便稍微退后了一些。

  刚刚的压力轻松了点。

  那家伙更加可怕,那个坐在那里很像父亲的家伙。

  但是他绝对不是。

  抓住这个机会,她赶紧转过身。

  谁知太过于焦急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摔倒在地上,铠甲染上了血和灰尘。

  拉蒂亚难看地爬起身来,连滚带爬地逃离这里。

  “逃跑吧~~哈哈,快点跑吧,小白猫!”

  笑着的恶魔挑高了声音大喊着。

  即使跑得再远,莉莉姆的声音依然回响在后方。

  对逃窜的拉蒂亚来说,这只是命运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