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来到云雾构成的平台之上。
沙沙——
眼前的人动了。
声音像是沙漠中的蛇蠕过炙热的沙;又像春风拂过河岸边千万根垂下的柳条。
扭转过身。
下半截身子的头发、根须呈现出令人不适的扭曲状。
回眸。
却是一张极美的脸。
也仅仅只有脸,保存着与活人最相似的模样,面颊外便是无数条如梦似幻的黑色的丝带,起初是柔顺而整齐、过一段则演变成雾化和扭曲,构建成似人形一般的上半身。
漆黑的、深邃的瞳,宛如一对无底的漩涡,像是飘来、又像是影子延伸过来,居高临下的凝视着空着手来赴约的小猫咪。
苏牧看着她的眼睛,有一些失神。
“终于……”
漂亮的无血色的苍白嘴唇缓缓开阖,却不似正常声带颤动地发出如同地狱回响的呼唤。
若是一般人目睹了这一幕,恐怕得当场瞬间被黑雾完全侵蚀。
但这并没有动摇苏牧的心智。
苏牧莫名的有些悲伤,伸出手,抚摸她的脸颊,触感缥缈如雾,微凉,没有任何一丝生命的反馈。
她闭上眼。
浓密的睫毛长长的、弯弯的,微微上翘。
很好看。
像是被主人安抚的狗狗。
只片刻。
她又睁开眼,再露出那一对骇人的瞳孔。
“你准备好了吗……?”
自说自话地问。
扭曲的身子环上来,柔顺的活物一般的发丝垂落到苏牧的肩上。
靠得极近。
睁开眼,像是要将这只娇小的猫咪吸入那一对无底的漩涡之中。
“不,还没有……还不到时间。”
她摇了摇头,叹息说。
苏牧轻声说:“对不起,还要让你再等一段时间。”
“不……不要对不起,我……唔……”
她停滞下来,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呼吸,却又没有喘气的声音,身体变得极不稳定随时会消散成云雾一般。
半晌。
她懊恼地垂下头,说:“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全……忘记了……”
苏牧就一直静静地看着她。
她,即是他。
副本?
分身?
怎么称呼,都无所谓。
这仅仅是一个定义的问题。
打量了好一会。
苏牧好奇问:“3号机为什么是……女孩子?”
3号机,即对方。
原始苏牧算0号机,她是第三个千年重生的,因此是3号机。以此类推,苏牧便是4号机了!
他看得清清楚楚。
3号机有胸!
“啊?”
3号机回过神,看着他良久,笑了笑。
声音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却是开心的笑。
正因为是同一个人,尽管有着不同的经历,却保留了同样的内核,所以无需反应便理解了对方所说的意思。
“……阴阳交替,算上0号,男、女、男、女,到我的时候刚好是女性。”
“啧!”
“如果等待了一千年,等来了同性……岂不是会有一点gay吗?”
“是这么个理。”
苏牧深以为然,点点头 。
“可以抱吗?”
“昂。”
3号机抱住了苏牧。
下一秒。
黑雾往苏牧身体里灌。
“喂!”
“我控制不了。”3号机委屈说。
就像水往低处流。
3号机坏了、满了,自然便会往苏牧身体里灌。
自己抱自己,还是近似于云雾一般的手感,像是被四面八方拥住了一般。
怪奇怪的。
好在苏牧接受能力极强,淡定地抚摸了她的头发。
“还有多久。”
“不知道,多数时间……是浑浑噩噩的状态,你知道的吧,自我认知中自身与黑雾的边界已经差不多消失了,更多时候只是顺着黑雾的机制行动。”
“嗯。”
苏牧表示理解。
和一开始相比,3号机的说话流畅了许多。
并非是3号机真的好了,而是因为此时的3号机更像是他内心的投影。
就像是照镜子。
苏牧来了,镜子里才浮现出影像。
他一离开,便又是一片虚无。
苏牧又问:“一年之内?”
苏牧问的是自己的“大限”。
“按经验来看,是这样的。”
“有办法结束吗?”
“……”
3号机把下巴搭在苏牧左肩上,陷入沉思。
良久。
“喂。”
“啊?”
“虽然我能理解你是女孩子,但是……为什么会这么大!”
“唔……”
“你压着我了。”
“抱歉!”
于是。
3号机想了想,换了个姿势——把猫猫的脑袋抱怀里。
如此一来,两座大山便压在了猫猫头顶上。
苏牧:“……”
一想到千年后自己要变成老年痴呆,他竟悲伤的有点不能自已。
“想起来了。”3号机道。
“嗯哼?”
“‘我们’有过猜想……”
这里的“我们”,显然是和2号机,甚至可能更早的1号机、0号机。
“你说说。”
3号机说:“把黑雾收容至一个奇点,创造一个新的平行世界。”
黑雾的世界级魔法已经启动,其深入根源的力量无法阻挡、无法逆转。
既然不能中止。
那么,按照这个办法,开辟一个与现世无关的平行空间,任由其完全释放出能量,相当于变相解决了此世的危机。
只是……
“这……也太难了。”
“是。”
“但,可以挑战一下。”苏牧自信道。
3号机端详了他一会。
忽然。
“嘿嘿。”
3号机傻笑两声。
只不过她的声音委实吓人。
“傻笑什么?”
“真好。”
“嗯?”
“见到你真好。”3号机温柔地低眉看着苏牧,说,“再一次,见到曾经的自己。就像是初春时新升起的太阳,明媚、灿烂,万物复苏,一切都还有希望,没有被囚禁再无法挣脱的牢笼。”
苏牧无言。
3号机用食指挑起猫猫的下巴,低下头,苍白的唇映在那温热、柔软的粉色的嘴唇上。
……
大雨磅礴。
无休无止地下着。
龙城的排水系统极好。
可是,再好的排水系统也抵不过这一场非自然的天降大雨。
不少地势较低的地方涨起了黑色的水,没过部分一层楼的一半高,许多汽车及其他东西也被淹了过去。
然而,最要命的却不是这些。
漆黑的怪物,从墨一般的水里冒出来,像流着黑色焦油的恶魔,袭击感知范围内的每一个活人。
各大街小巷。
官方政府、民间组织和一部分散兵游勇,临时构成一道道松散却顽强的防线抵抗这一些在一年中最重要的一个节日里贸然来访的不速之客。
跨江大桥。
爱由莎一剑,将一只屋子般大小的兽形妖魔劈成漫天雨水。
白色的衣服已被打湿。
头发还比较干爽。
原因无他,有一只暖烘烘的小凤凰坐她脑袋上隔绝了雨水。
“傻傻!后边!哔!”
毕方扯着喉咙惊呼。
也不见圣女回头。
又一剑甩出。
那只以极快速度偷袭来的妖魔好似自己往剑锋上撞一样。
啪!
溅出一朵黑色水花。
她扫一眼凌乱的战场,目光越过一个个浴血奋战的战士和比战士们更顽强的魑魅魍魉,看向那头鳞片早已不复最初时候光洁亮丽的金色巨龙。
爱由莎大喊道:“提亚!你们没有后手了吗?”
金龙尾巴一抽,扫了一串倒地葫芦,清空了一小片区域。
“有。”
回答很简短。
同时,提亚仰头看了一眼天空。
爱由莎也抬头看去。
乌云压境。
咕噜。
她不禁咽一口唾沫。
降下来的雨,和那一比才多少啊 。
圣女立即理解了提亚的意思。
有多强大的后手,面对这样一朵不可名状的巨大乌云也无能为力。
因此。
只有当事情出现转机,这一朵乌云什么时候因突发情况散去了,才可能使用“后手”来消解地面上的危机。
那……
万一乌云不解决?
嘶!——
龙城可是有千万以上的人口!
怎么可以!
她眸子里有些骇然。
此刻。
城市的边缘,于帷幕一般的黑雨中突然亮起八道洁白的光,从地面直冲云霄,像是八束光照极强的探照灯,紧接着如同光幕一般分别往两边展开。
爱由莎不会魔法。
但是,作为圣女,一些常识还是有的。
一眼便知,这八道光一定是正在绘制一个巨大的覆盖全城的魔法阵。
“这是?”爱由莎又连斩好几只凶狠的扑上来的妖魔,一边跳到提亚背上询问。
若只有她自己一人。
舍生取义,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是。
她脑袋上毕竟顶着老师的亲女儿!
假若安全局丧心病狂到放弃了整座城市,她就得尽快想办法考虑一下退路了。
“传送。”
提亚的回答依旧简短 。
爱由莎在乎毕方,她岂又不在乎。
“厉害!大手笔!”
爱由莎服了。
不再胡思乱想,专心对敌。
安全局毕竟是安全局。
这种场面,居然还真准备了应对之策 。
传送魔法。
传送谁?
看这八束光框定的范围,显然是目标显然是整一座龙城 。
至于怎么办到的?
爱由莎大概知道龙城安全局的总局长元一是个实力极强的法师,再细节的就猜想不出来了。
绕整个龙城的白光构成的圆即将成形时。
天色骤变。
天空中,最浓密、最黑暗的乌云处,被一道太阳般的金光撕裂了。
起初只是一道缝隙。
透出刺目的火光。
接着迅速龟裂,扯开一个小小的窟窿,窟窿再迅速如同撕破布一样开裂。
正中央区域,雨水停歇了。
被汗水、雨水和血水浸湿的战士们麻木地抬头望去,见一只散发着炽热火焰的神鸟于最耀眼的光芒的正中心张开了翅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