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亚回到了十五年前的夏天。
下午。
阳光明媚。
蝉在叫。
踩着碎石小径,穿过茂盛的竹林。
来到一间旧式小楼阁前。
踏在木台阶上,轻微的“嘎吱”作响。
环顾一圈,确认四下无人。
猫着腰,鬼鬼祟祟,只脚尖着地蹑手蹑脚地遛进屋。
门没锁,一推便开。
突然开启的门扉带动气流,拨响悬挂在屋檐下的风铃。
叮铃——叮铃——
清脆、空灵。
提亚——现在是小提雅——缩缩脖子,大气不敢出,金色的竖瞳盯着上方那不断摇摆的风铃。
白色,质感有些奇怪,不似玉石、金属。
“是骨头做的。”
族长爷爷给小家伙们讲故事的时候,曾说起过。
当时,一群小屁孩吓得脸色发白。
只有小小提亚好奇地举手追问了一句:是谁的骨头。
“亡友的骨头。”
把朋友的骨头做成风铃,不会很残忍吗?
这个问题,不是提亚问的,但她多少也有一点类似的疑惑。
风停了。
风铃也停了。
呼~。
小提亚松一口气。
悄悄的,撑开双臂,往门内迈出脚丫,像踩钢丝的杂技演员,脚尖先着地,再慢慢放下,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书房里,不过区区十余平米。
一架古琴,静静躺在窗前。
很久无人弹奏。
至少,小提亚从来没有听见过这里传出过琴声。
她伸出小手。
白白胖胖,手指比苏牧还短。
轻轻触摸。
漆已经脱落,斑驳地露出木材的纹理,却一层不染。
指尖划过琴头。
嗯?
曾经被自己忽略的参差的触感,好像是……铭刻了一个字符“s”。
很快,小提亚便对这架失去了兴趣。
她皮得很有分寸,不会乱动书房里的东西。
再看别处。
古色古香的——或许称书房不那么合适。
没多少本书,更多的是其他玩意。
字画、石雕和玉石青铜等摆件。
虽看不明白,但还比较容易理解为什么会摆放在这里。
却还有些破破烂烂的,如一柄锈迹斑斑的断剑,不明白为何看摆放的位置似乎比其他东西更加珍贵。
目光掠过。
最后,落在墙上的一幅画上——图画清晰直白,小孩子也能看得懂。
《上神复活》。
她记得这幅油画的名字。
画中,人间如炼狱,一束光劈开层层乌云,洒在静静地沉睡在一片血污中的人儿身上。
不知所云。
再看旁边的字,都是些纸张泛黄的古迹,写的都是《圣言》中耳熟能详的句子。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小提亚无法理解。
叮铃——
风铃响了。
书房外,慢悠悠的脚步声,同时响起。
有人来了。
“嘎吱——嘎吱——”
完蛋了!
小提亚顿时慌了神。
左瞧右看。
发现一个木柜,无头苍蝇一样拉开柜门钻了进去。
抱着腿,缩在黑暗的角落。
“吱呀——”
门打开了。
小提亚捂住耳朵,埋起脸。
世界安静了。
可惜,只是自欺欺人。
突然,黑暗被光驱散。
柜门也被打开。
“呵呵,小提亚,你怎么跑这来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打趣道。
再捂住耳朵也没用了。
小提亚抬起头,对上那对同样金色的竖瞳。
很奇怪的眼睛。
浑浊,物理层面的浑浊,即便是龙人也禁不起岁月的风蚀。
却清明,精神层面的清明,好像什么心事都瞒不过对方。
忽然——不,其实,应该是早有图谋——小提亚忍不住发动了技能。
审判。
随后,金光大作。
视野中茫茫一片金色。
接着逐渐坍缩,化作一轮灼灼烈日。
她睁大眼睛。
入目处,漫天黄沙。
什么都没有。
或者,所有的一切都掩埋在无边无际的沙尘下。
双脚也没入流动的、滚烫的沙子中,面颊也被狂风鼓起的黄沙一阵阵拍打得生疼。
没有向左、没有向右、更没有向后。
只有往前。
不存在常人精神世界中有型的障壁,却被一股不可名状的推力驱使着不断机械地迈动双腿,仿佛前方有莫大的吸引力。
是什么?
好似什么都没有。
时隔十五年,提亚再抬头望去。
现在、与过去,视线重合。
终于,她看清楚了。
死亡。
散发着无可阻挡的吸力,拽着身体不由自主地缓缓陷入死亡的漩涡。
壁?
已经没有意义了。
不再盲目的、痛苦的、无意义的徘徊。
却是……沿着既定的路,一步一步地迈向毁灭。
无法逃脱的宿命。
她回想起来了。
当年,十五年前的那个下午。
心智尚不成熟的她并没有清楚地看到这种绝望,却依旧因为无法偏离一步的“命运”而沮丧。
她,真的很失望。
即使在其他人眼中深不可测、如仙人一般的族长,也仅仅只是被更高层次、更不可名状的东西——命运?或者是其他名词——束缚着的可怜人。
……
“小提亚,为什么你会躲在这里。”
“我……想知道……”
她沮丧地垂下脑袋。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唔?”
“呵呵,因为我已经知道了。”
咔——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
那个时候,族长最后这句话,并不是说给当时的自己听的。
画面如镜子般破碎。
裂成一块块,变幻成不同时刻、不同地点的画面。
提亚醒了。
刚睁眼。
一只白白净净的小手近在咫尺,食指指腹轻轻压着自己的角尖,时而画个圈圈时而捏一捏,好奇又小心的摆弄着。
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哦。
提亚的视线被小小的掌心遮住了,同样在副驾座的位置也看不见她的眼睛。
她轻轻哼一声。
“哎!”
苏牧忙缩回右手,两手踹在胸前,抱着末端一摇一摇的猫尾巴,假装讪讪地看着提亚:“你醒了呀。”
之所以是“假装”,是因为提亚一眼就能看出对方对于刚才的事情毫无悔意——我错了,下次还敢。
“嗯。”
反正她也不计较。
不过,哪怕她想要计较,注意力很快也会被其他异象吸引过去。
“咦?”
她能听到,地下车库的上方、远处的街道,一辆辆汽车轰鸣着驶过、行人匆匆的脚步、甚至路边绿化带的鸟儿拍打翅膀从一边枝头跳到另一边枝头。
随意抬眼一扫窗外。
还是空荡荡、暗沉沉的地下车库。
却又有无数重合的影子不断进进出出、车辆川流不息。
仿佛失去了自我的边界,感知无限度地沿着空间、时间往外不断延伸。
“这是……?”
她有些迷茫。
“刚突破第一能级确实会不太习惯。”
好在旁边还有一位四千多岁的“老前辈”。
“啊?”
“处在第一能级时,个体的力量严格受到其质量的约束,哪怕拿起工具,也受限于自身的种种条件,就好比大自然里的野兽战斗力基本能和体重对应上。但是,一旦达到第二能级,肉体的边界将不再是制约,没有小与大的分别,力量能延伸出去感知、影响甚至操控外部世界……嗯,总而言之,你升级了。”
“喔……”
提亚似懂非懂。
她突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一看。
多了一条短信——某些不良运营商为了保平安会将一些号码列为“禁止骚扰”名单,提亚便是其中之一。
短信是群发的,来自金龙一族的官方号码,内容很简单,只有五个字:“族长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