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亚抿着唇,屏住呼吸。
从这些细微的动作,可以看出她比平时多了一丝紧张。
苏牧也安分下来,抱着尾巴,侧过脸,靠着椅背静候。
“呵呵……”
那边,传来一阵笑声。
如风化的岩石、干枯的古树,行将就木的苍老,却又好似常年处在沙漠的烈阳下,没有一丁点腐朽的气味。
“……小提亚啊,这么久没有回来过,今儿怎么想到要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爷爷辈?
甚至……太爷爷辈?
苏牧心中猜测。
即便在长生种中,龙族也尤为突出。
龙人族。
论寿命肯定不如龙族,但也绝对是人类这种标准的短生种羡慕不来的。
不过,通常来说,越长寿的种族繁衍效率越低、平均生育年龄越晚。
综合这两点考虑,手机那头这么苍老的声音是提亚的太爷爷辈甚至更高辈分也很合理。
提亚的寡言,显然不只是针对苏牧一人。
她先是沉默,憋了好一会时间,最终也只轻轻“嗯”了一声。
对方也没急着说话。
就好比提亚会认为无论用什么言语迂回,或故意说一些嘘寒问暖的好听话,最终还是需要回到对方问出的“有什么事”上面。
既然彼此心知肚明,不如省去中间不必要的废话。
而与她通电话的这位老人,显然也十分了解她的性子,耐心地等待着她“嗯”过以后的内容。
“族长……爷爷。”
提亚迟疑了一小会,还是喊了一声“不必要”的称呼。
事实上,“爷爷”这个称呼并不准确。
金龙一族寿命很漫长,其中的强者更是可达近千年的寿命。
目前这一任族长具体多少岁数,提亚并不清楚,她只知道除族长外最年长的族人都已经是族长的孙子辈往后了。
所以,再纠结于称呼没有什么意义。
不等族长做出任何表示,提亚继续说:“我想要一节龙骨。”
“龙骨……”
拖长了声音,似乎陷入思索。
“呵。”族长笑了笑,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提亚轻咬下唇,转头,看向苏牧。
苏牧依旧乖巧地抱着小尾巴,漂亮的红宝石一般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她,与她对视,里面却没有丝毫欣喜或激动,仿佛只是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热闹。
龙骨,顾名思义,龙的骨头。
如今这个时代,巨龙早已销声匿迹多年。除去不知掩埋在何处险境的数千年前的遗产,能称得上是龙骨自然只剩下……能够幻化成巨龙的龙人族强者的骸骨。
这种东西,金龙一族的宝库里自然有,但也绝不可能随随便便拿出来送人。
提亚不知道该怎么说。
实话?
太匪夷所思。
而且……即便对方是族长,她不觉得暴露苏牧的存在是一件好事。
假话?
她不习惯说。
另外,她也不觉得假话能骗过据传已经摸到神话级门槛的金龙一族的族长。
提亚选择沉默。
不多时。
“知道怎么用吗?”族长带着笑意问,“外界流传许多用龙骨洗精伐髓的法子,可惜大多都是以讹传讹。”
苏牧眨一下眼睛。
提亚说:“知道。”
“好,那就好。”
手机那头声音仍然是那么苍老,却又好像人逢喜事,说出这两个“好”的时候语气中充满藏不住的欢喜。
“你……呵呵~,罢了罢了,就这样吧。最迟后天早晨,一节龙骨,我会托人送过去的。”
谜语人?
偷听了全部对话的苏牧撇撇嘴巴。
电话那头的家伙欲言又止,明显保留了某条很重要的信息。
“嗯,再见……保重身体。”
最后面加上的这四个字几乎耗尽了提亚今年份的客套话。
“呵呵,祝你们好运。”
电话挂断前,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提亚寒毛直竖,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冲进了天灵盖。
祝你们……
等等。
龙骨,当然不可能是她自己用。
提亚自己就是龙人,不管真的假的洗精伐髓对她肯定是没用的——她根本不用洗,换成游戏面板可以理解为这方面的潜能已经满了。
所以,会说“你们”其实也合理,不可能只是提亚一个人。
但——
她隐隐感觉,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好运……?
指洗精伐髓那一步?
不,不对。
如果这一步需要“好运”,族长不可能这么放心,只不痛不痒问了一句“知道怎么用吗”,甚至没有多追问给谁用、怎么用的细节。
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提亚怔怔地看着熄灭的手机屏幕。
她猛地转头,看向苏牧。
这只可爱又可恨的白毛猫娘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张嘴,眸子中流露出些许惊讶,紧接着恶趣味地弯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无声地用行动表明——不告诉你。
“我……有点困。”
提亚放下手机,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睡吧。”
“嗯……”
她是真的有点困。
昨天一夜没有合眼,本来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对于有进行精神方向修行的大师级强者来说哪怕连续几天不睡觉也不影响开车(物理意义上)。
可刚才。
头脑里闪过一个东西,好像抓住了,又总回忆不起来是什么,就像是出远门刚上火车却死活想不起来家里的窗户到底关没关。
思绪一直卡在这个地方转圈圈。
提亚阖上眼睛。
……
若干年前。
提亚还只是一个小女孩。
像初生的猫咪,对未知的世界充满热忱。
幸运却又不幸的是。
她不小心,觉醒了一项能力。
“审判之眼”。
小孩子是不幸的,总是被大人的一些随随便便的谎言骗得团团转。
但同时,小孩子又是幸运的,尽管总是被一些离奇的谎言骗得晕头转向,可怀着紧张而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却又笨拙地迈出脚丫去探索这个世界的过程确是真实的。
可惜,自那一天以后。
这种心情,便再与提亚无缘。
拙劣的谎言,再无法骗过她,当然也不会因此而欣喜、沮丧。
而揭下这一层虚伪的表象,掩藏于其下的痛苦和迷茫的本质就无所遁形,无论欢笑着的、奋斗着的、痛苦着的灵魂,原来仅仅只装在一个小小的半透明玻璃罐里,在里面无论怎么翻滚呐喊映在他人眼中只是一场可笑而无聊的滑稽剧。
她原以为。
大人们什么都知道。
却发现。
原来,大人和小孩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如天真烂漫的小孩,他们害怕于暴露自身的无知。
某天的下午。
提亚悄悄闯进了族长爷爷的书房。
她已经看过许许多多人的内心,见识了形形色色离奇且无聊的边界——一堵堵墙,包裹成小小鱼缸的玻璃壁,囚禁着一颗颗孤独而苦闷的心灵。
总有人是不一样的。
她坚信。
不!
那是一种渴望。
像沙漠中的旅人渴望一瓶水,像无助的信徒渴望得到神的拯救。
身边的人,无论是谁,一提到族长总会说族长有多么多么了不起。
于是。
小小提亚开始了……最后一次探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