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千年后

  “饮食、作息、包括情绪,都会影响一个人内脏的状态。检查它们、得出结论,这就是所谓的内脏占卜。”

  简单解释完,不等审讯官追问,苏牧反客为主道:“现在是哪一年?”

  “新历1999年。”

  新历?

  完全没听过的名词。

  苏牧生前足迹遍布极广,若不是外来文明入侵带来的新历法,则基本可以肯定是他死后诞生的纪年法。

  即,保守估计,距他死亡时间已有两千年以上。

  好家伙。

  这么久,哪怕是真龙也只剩一堆枯骨吧。

  “……灾厄之龙伊芙……活跃于哪一年?”

  苏牧低头,琢磨一会,从回忆里挑一个最可能流传至今的名字发问。

  按理说,在他认识的人,盟友、弟子及对手中,自己的名声在后世应该是最显赫的——说不定还会被冠以“最伟大的发明家”的称号。

  但是,对历史人物,取的往往是盖棺定论后的称呼,例如中国后世对古代皇帝的称呼往往是其死后的谥号。

  他不能确定自己在历史书上叫什么。

  不过,他提到的这个名字,大概率……

  嗯……

  毕竟是长期为祸一方的神话生物,在阿尔法大陆的一半地区属于止小儿夜啼的存在。

  他不禁回想起和对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吾……即灾厄!”

  黑历史再放送!

  一条中二叛逆期的傻龙,胖揍一顿就好,自那以后这位声名狼藉的大魔王就成了他的御用坐骑。

  “噗。”

  苏牧禁不住笑出声。

  审讯官不为所动,也并不对他奇怪的行为感到好奇。

  她语调平缓地回答道:“新历前两千年,第一纪元时期。”

  “?”

  四千年!?

  苏牧微怔。

  如果只是两千年,他或许还有微弱的机会见到伊芙,以及同样是长生种的部分弟子。

  这都过去四千多年……

  只能说,改天给他们多烧点纸吧。

  审讯官确认道:“问完了?”

  苏牧瘫下去,靠着椅背,有些沮丧地点点头。

  虽然早有准备,虽然已经习惯生离死别,但真到确认可能再也无法遇见熟悉的人、熟悉的事后,果然还是摆脱不了地情绪低落。

  回忆如流水,从指缝间汩汩流过。

  如此清晰、美好,只是再也抓不住了。

  “继续。”审讯官道,“当时,苏牧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祭祀现场?”

  “我不知道,我醒来就在那了。”

  “失去意识前,你人在哪里?”

  “记不清了。”

  “你是现居何处?籍贯在哪?”

  “……”

  苏牧摇摇头。

  尽管看起来像是在摆烂,但他确实想好好回答。

  可是……办不到的嘛!

  他双手叉在胸前,凝视审讯官。

  方才的内心失落早已平复,真正的强者永远会朝前看。

  搞清楚目前的大致状况后,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容乐观:三无流民,于犯罪现场被抓捕,未成年人,且手无缚鸡之力。

  最后一点最要命。

  根据他刚醒来时的自检结果,这具身体不具备任何凝聚魔力的能力,相比自然人更像是一团被拼凑起来的肉块和骨骼的结合体。

  这大概率是祭祀仪式有瑕疵——

  是的,毋庸置疑,他并非是以入替的方式占据某一人的肉身,而是由一群“邪教徒”献祭自身血肉与魔力炼制而成。

  问题就出在这一步,这群“邪教徒”的祭祀手法太次!

  又或者说,死者复活本来就是一种不寻常的奇迹,能唤起他的意识、拼成一具可活动的肉身已经足够匪夷所思。

  总之,在想到重构肉身的办法前,很长一段时间内苏牧只能使用这具无任何魔力波动的弱鸡身体。

  当一个人,没有力量、没有关系、没有财富,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该怎么办?

  呼——

  苏牧舒一口气。

  他从高凳上轻盈跳下。

  审讯官目光随着他的脚步移至书桌前,并没有制止这位正进行异常行为的嫌疑人。

  据先前鉴定科的初步鉴定结果,这位外貌与十二岁人类小女孩相仿的嫌疑人身上没有半点魔力波动,肉体强度也只是“标准偏弱”。

  这里的“标准”,对标的是“未受训的普通同龄人类”。

  也就是说,哪怕对方有着高超的战斗技艺,现在没有任何可利用工具的情况下也绝不可能战胜任何一个“专家”。

  何况她的级别是“大师”。

  所以,审讯官决定静观其变。

  苏牧抬起头,望向书架最上面一层。

  踮脚,伸手高举。

  好家伙,他委实对自己的身高过于乐观。

  完全够不着!

  指尖距离书架最上层的底部还差十几公分,不借助点别的什么想取出一本书根本不可能。

  “哪一本?”

  耳边,审讯官的声音忽然响起。

  苏牧本能地被吓出一阵激灵。

  这人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短暂的慌神过后,他有点惆怅。

  作为身经百战的战士,下意识对越靠近自己的东西越警惕。

  就像猫一样,一旦自己的“领域”内突兀地出现未被感知到的东西,就很容易会被吓得“飞”起来。

  这大概是——如果这是一次攻击,自己就死定了。

  好烦哦。

  苏牧抬手一指,说:“那本,《世界通史》。”

  身材高挑的审讯官帮他取下了这本厚厚的《世界通史》。

  两人回到原位。

  苏牧翻开书,扫一眼目录,很快锁定到目标,翻到指定的页码数。

  “这个。”

  他转过这本大部头,推到审讯官面前,伸手,指着上面一幅美得惨绝人寰的插画:“是我。”

  金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困惑。

  审讯官歪了歪头。

  视线循着纤细白皙的指尖,落在那幅插图上,反复扫过旁边“最伟大的灵魂导师;最杰出的发明家、思想家;正义与美的化身;唯一可能是真神的存在”等等描述。

  这是世界通史的第二章,度过像神话多过历史的上古时代,进入真正意义上文明萌芽的第一纪元初期。

  插画所描绘的人物……

  如果阿尔法大陆的文明能一直延续下去,是毫无疑问能在任何评价历史人物的榜单中占据首位的……神明一般的人物。

  甚至于,如今有不少学者认为,这单纯是第一纪元到第二纪元中间的末日浩劫过后,后人处于对圣人的向往与渴望,将残存的材料中不同人物事迹拼凑在一起,缝合成这么一个拥有无限耀眼光芒的传说。

  顺便一提,如今世界范围内势力最大的宗教,供奉的便是这位首个提出“人定胜天”、“无神论”的传奇。

  不得不说,十分讽刺。

  最终,审讯官的目光又落回到苏牧的脸上。

  “?”

  她眸子首次流露出毫不保留的情绪,表达自己满肚子的疑惑。

  这孩子……也不像是精神病啊。

  “你不是问我是谁吗?”苏牧坦诚道,“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对,问题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就是最浅白的字面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