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恶魔之城(二)

  苍白,干净,以及那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一张经过雕琢的面具,没有半点缺陷。

  吉普车驶离人群,我缓缓收回视线,将车窗摇了起来,不再看向他们,从车身的空隙中,钻到了副驾驶的位置,轻声向瞳瞳问道。

  “你看到刚刚那个人了吗?”

  瞳瞳全神贯注的把着方向盘,闻言,身子一动不动,十岁随意的回答道。

  “女人,三十来岁,还算风韵犹存,皮肤白皙,是不是很合你的胃口?”

  我嘴角一扯,伸出手指,毫不客气的在瞳瞳的额头上来了一记弹指,无奈道。

  “这种时候就别吃这种飞醋了。”

  瞳瞳嘴角一撇,却是腾出一只手来,拧向我的面部,疼得我连连求饶,才让她松开了手,而她依然有些不满的说道。

  “那你为什么老是要盯着女人看呢?”

  我揉着发疼的脸蛋,透过后视镜,看着后方渐渐模糊的人群,轻声问道。

  “你不觉得她和一个人很像吗?”

  瞳瞳这一次没有插科打诨,而是轻轻点头,樱唇轻抿,吐出两个字来。

  “陈本。”

  我忍不住再次叹气,频频回头望向后方,心中的疑惑,已经快要彻底占据我的大脑,这时瞳瞳则轻声说道。

  “按照地图,我们走的是和陈本他们相反的方向,但在你睡着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看到四拨人,向着陈本他们那个方向移动。”

  “而且,每拨人里,领头的那个人都会是一个皮肤苍白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我心中一动,侧身望向瞳瞳,而在此时瞳瞳也停下了车,转头向我望来,眼神温柔,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轻声向我问道。

  “你想回去看一看吗?”

  我有些不安,也有些心绪,一边观察着瞳瞳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

  “还是算了吧,我们的假期很短暂的。”

  瞳瞳闻言,却是露出几分无奈,她迅速挂档,却是调转了车头,向着来时的路开去,看着我有些惊讶的表情,她轻笑一声,缓缓说道。

  “口是心非。”

  有些时候,当自己的谎言被揭穿的时候,反而会让人有种释然的感觉,就如现在的我。

  我摇头叹气,不再解释什么,将手掌轻轻按在瞳瞳的手上,轻声说道。

  “谢谢。”

  开阔的平原之上,笔直的公路一直延伸到远处天地相接的地方,吉普车迅速追上了之前的那个人群。

  瞳瞳驾轻就熟的停下了汽车,便留在了车上,没有再多做什么,很有默契的看了我一眼,向我递来了一把手枪。

  我接过手枪,没有检查弹夹,这是我和瞳瞳的默契,我相信她已经为我准备好了一切。

  那群人被突然返回的吉普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同样停了下来,我将手枪藏好,走下车去,向着那群有些不知所措的人,轻声笑道。

  “早上好,各位。”

  闻言,那群人的反应各异,有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有人则抬头看了看已经到了天空正中位置的太阳。

  沉默之间,那个皮肤苍白的中年女人,走出人群,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后,便笑着说道。

  “早上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我昂首挺胸,向前踏出一步,坦然回道。

  “苏离。”

  中年女人听到我的名字后,面无异色,而是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群,温和的吩咐道。

  “你们先走吧,我要和这位苏先生聊一聊。”

  中年女人在这些人中很有威严,话音落下后,没有一人反对,皆是点了点头,便继续向前行去。

  那些人的步伐不紧不慢,虽然看起来都是一副脏兮兮的样子,但看起来面色红润,并没有虚弱的感觉。

  不多时,人群已是走远,再也听不到我们的声音后,那名中年女人才看向了我,礼貌而疏离的说道。

  “苏先生,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我没有任何的掩饰,也没有任何的过渡,直截了当的问道。

  “请问,你认识陈本吗?”

  中年女人的眉头不露痕迹的皱了一下,可随即便恢复如常,她对着我看了一眼又一眼,忽的莫名其妙的说道。

  “你身上有微弱的我们同类的气息,但能问出这个问题,又证明你不是我们的同类。”

  “既然你已经见过陈本,而且还走到了这里,那我就不会做什么多余的事了。”

  中年女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淡淡说道。

  “苏先生,你并不属于这里。”

  “不要做多余的事,更不要问太多的问题。”

  “打破砂锅问到底,并不是一个好习惯。”

  我的手指动了动,看着神色温和的中年女人,有种拔枪射击的冲动,但我还是忍住了,而是笑着回道。

  “在我小的时候,一个学生偷了我用来买书的钱,我找到了老师,将事情说给了老师听。”

  “老师成功的找到了我的钱包,但拒绝向我透露那个小偷的名字,说是这会毁了那个孩子在学校的生活。”

  我的手指轻轻敲着裤子的边缘,双眼微眯,一字一顿的说道。

  “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委屈,为什么一个小偷要受到保护呢?”

  “而我这个受害者,为什么也要保护那个小偷的名声呢。”

  “我不认可。”

  “有些事做了,就得承担代价,这和年龄无关,如果害怕毁掉自己的学生生活,那么一开始就不该做这样的事。”

  “我是一个认死理的人,我就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中年女人闻言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缓缓说道。

  “苏先生,你是一个有趣的人。”

  “但我要告诉你,继续深究下去,你会毁了所有人。”

  “我们在做一件对所有人都好的事,在这个世道上来看,甚至可以说是一件伟大的事。”

  中年女人依旧那般礼貌,眯着眼睛,声音却忽的高了几分,像是在质问我一般。

  “我们给其他人带来了安定的生活,不用互相厮杀,也不用提心吊胆。”

  “对于这些人,我们没有任何的恶意,反而尽可能的让他们过的开心。”

  “我们同样对你有善意,但这份善意是有限度的。”

  中年女人神色一变,原本温和的眉眼,却是多了几分戾气,她向前一步,冷冷说道。

  “不想死的话,就忘记你看到的,然后离开这里!”

  闻言,我低头看了看她与我的距离,不过七步,随即我抬起头来,对着眼神不善的中年女人,轻声说道。

  “你知道我有枪,对吗?”

  中年女人闻言一怔,眼中随即多了几分忌惮,她没有回答的问题,默认了我的说法。

  我将手枪拿出,并没有对准中年女人,而是慢慢说道。

  “如果没有枪的话,你应该会直接动手的吧,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信心,觉得你能对付得了我。”

  “也不指望你能说出什么真相,我只是想知道,你们究竟有多少人。”

  中年女人看了一眼手中的枪,眼中的戾气收敛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却是转身就走,向着远处的人群走去,只留一句威胁的话。

  “我不会再劝你了,但我要告诉你。”

  “你如果敢回来,那你一定会死无全尸的。”

  我望着中年女人的背影,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开枪,在没有了解事情的真相前,不该太极端。

  笔直的公路上,中年女人健步如飞,比前面的人群快上许多,用不了多久应该就能追上。

  我转身走回车中,瞳瞳不肯浪费等待的时间,已经拿起一本书,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见我进到车中后,她放下手中的书,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那个人可真傻,居然就那么说出了她和陈本是一伙的事。”

  我轻轻摇头,眼神有些凝重,说道。

  “不,她应该是产生了一些误会。”

  “从她的话里可以知道因为我们活到了现在,所以她认为是陈本放过了我们。”

  瞳瞳一直都很聪明,闻言,略一思考,便若有所思的说道。

  “之前发生的野兽袭击,换成除我们之外的人,都是必死的局面。”

  “也难怪她会误会。”

  说罢,瞳瞳伸了一个懒腰,变成了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她轻轻起身,穿过前排座位的缝隙,懒散的爬到了后排的位置上,懒洋洋的说道。

  “剩下的路你来开吧,我要睡一会了。”

  闻言,我有些担心的看了瞳瞳一眼,重新坐到驾驶位上,轻声问道。

  “你的身体还好吗?”

  瞳瞳轻轻转身,蜷缩着腿部,侧着身子,对着我眨了眨眼,慵懒的说道。

  “不用担心,睡觉对我来说就像是充电一样,多充会电,我才有精力去应付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瞳瞳将小脑袋搭在自己的胳膊上,打了一个哈欠后,便笑着对我说道。

  “不要在开车的时候睡着哦。”

  我回以微笑,随后转过身来,不再打扰瞳瞳,重新启动汽车,我将车开的很慢,想让车中变得稳了一些。

  笔直,平坦的公路上,吉普车一路前行,不多时再次追上了那群人,那个皮肤苍白的女人,应该是和他们说了什么。

  这一次这群人看向我的眼神,不再和善,好奇,而是充满了敌意,更有几个人拿起石头,砸了过来。

  有几块石头落在了车窗上,一道道裂纹,从受力点蔓延开来,听着这噼里啪啦的声音,我回头看了一眼在睡梦中皱起眉头的瞳瞳。

  我叹了一口气,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摇下车窗,将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那群人。

  那群人顿时身子一僵,手中的石子颓然掉落,砸在了地上,人群之中,我看到那个皮肤苍白的女人正望着我,眼中闪过了一丝戏谑。

  妈的,这个人的前后反差也太让人讨厌了。

  随着吉普车远离那群人,我重新将车窗关闭,放下了手枪,专心致志的盯着前路。

  如果之前的情报没有错误的话,这个时间,陈本应该已经带着茉莉他们快到达目的地了吧。

  根据我的经验,二十里的路程,如果都是这种平坦的路面,两三个小时就可以走完,而距离我和他们分别,差不多已经凑够这个时间了。

  行驶途中,我一直观察四周,如瞳瞳所说,我在路上再次见到了几拨人,领头都是一个皮肤苍白的人。

  皮肤苍白,这个特征在末世中是很显眼的,苟延残喘的人类,早就没有了保养皮肤的兴致,都被日晒与冷风,将脸变得发黑,发黄,粗糙不堪。

  很少能有人在这个世道,还有白皙的皮肤,尤其是这几人的肤色,是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一个小时后,吉普车重新回到了我们出发时的村庄,行驶而过时,之前那满地的野兽尸体还留在原地,没有人动过的痕迹。

  我没有在此停留,继续开车向前,按照茉莉告诉我的方向,沿着公路一路向城市的方向驶去。

  白雪皑皑,无边无际的雪原上,整洁,干净的公路显得有些古怪,像是经常有汽车在此行驶一样。

  不久后,路程过半,我果然没有看到陈本他们的踪影,但与此同时,却有一个新的疑点出现。

  安静,如死一般的安静,整片区域内,像是没有任何活物一样,只有那厚厚的白雪,最重要的是丧尸。

  从早晨到现在,我没有见到哪怕一只丧尸。

  丧尸厌恶冬季的雪,厌恶潮湿的环境,这些我都明白,但并不是说,在寒冷的冬季中,他们会像蛇一样,藏在洞里冬眠。

  而是痴痴傻傻的游荡着,寻找着日照最充足的地方,傻傻的晒着太阳。

  这个时期,丧尸的攻击欲望是最低的,行动也很迟缓,但这只是说丧尸无法引发尸潮,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越发越觉得诡异,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异常事件,身体不自觉的紧绷起来,不安与兴奋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同时在我的体内蔓延。

  或许,我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吧。

  许久之后,城市的轮廓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等我看清了那座城市的面貌之后,我忽的深吸一口气,望着远方,茫然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