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苍白之人(四)

  周而复始,难以言说的恶行,在王泉重复上演。

  如莫离所说的那样,他让这场闹剧一直持续了下去,似乎要让每一个人,在王泉的面前,露出邪恶的本性。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王泉的身体却已渐渐恢复,这一日,他一如往常那样,坐在椅子上。

  闹剧还没有开始,那个代替他的可怜家伙,早已死去,尸体边上的血迹,早已变成深黑色,此时已是春季,尸体在回暖的温度下,开始慢慢腐烂。

  腥臭的腐烂味,弥漫在场中,白色的蛆虫,在尸体上不停的蠕动着。

  死亡的气息,无处不在,压在王泉的心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莫离出现在王泉的视线中,他面无表情的缓步而来,坐在了王泉边上的椅子。

  王泉满是疲惫,同样的戏码早已令他感到厌倦,他偏过头去,望着那个眼神漠然的莫离,轻声说道。

  “够了。”

  莫离神色不变,甚至没有看王泉一眼,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

  “你想通了?”

  王泉闻言一笑,笑容有些虚弱。却没有什么迷茫,轻声说道。

  “不,我这辈子都是一头喜欢撞墙的犟驴。”

  “只是对你的把戏,感到厌倦罢了。”

  莫离眼神一晃,右手的指尖轻轻抬起,缓慢而又韵律的敲打着椅子的扶手,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果然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但正因如此,一切才显得有意义。”

  莫离终于转过头来,望着戴着面具的王泉,微微眯眼,低声说道。

  “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一些人,将自己的理想看的比自己的命还要重一些。”

  “但我还是觉得,无论是多么伟大的善,终归是有限度的。”

  “或者说,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存在无穷无尽的爱与恨。”

  “你并不重视自己的性命,所以不会觉得过往几日里的事有多么过分。”

  “那么……下面的人并不是你呢?”

  王泉闻言一愣,本能的察觉到了一丝危险,他心中一紧,声音沙哑的向莫离问道。

  “你想要做什么?”

  莫离重新转过头去,不再看向王泉,而是轻抬手指,指着台下那具正在腐烂的尸体,慢慢的说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

  “台下的那个家伙,是你的妹妹王子宣呢?”

  闻言,王泉的瞳孔瞬间缩小,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击打在他的心脏上,让他的视线短暂的失明了一瞬。

  下一刻,还未彻底恢复的王泉霍然起身,一把揪住莫离的衣领,目眦欲裂,密密麻麻的血丝,占据了他的眼白。

  “你这个畜生!你要做什么!”

  看着暴怒的王泉,莫离原本冷淡的模样,终于有了情绪波动,他露出一丝微笑,望着眼中满是戾气的王泉,轻声笑道。

  “看吧,总是有一些东西比你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

  王泉没有理会莫离的话,也没有理会围上来的众人,而是狂怒的吼道。

  “回答我,我妹妹怎么了!”

  话音落下,王泉的双手便被莫离握住,巨大的力量察觉下,王泉感觉自己的双手,都快要被彻底捏碎,但他仍是咬着牙坚持着,不肯松手。

  莫离缓缓站起,他的身体本就要比王泉高,待到他完全站起后,王泉便只能抬起头,才能看到莫离的视线。

  “放心,我没有对她做什么?”

  “只是让她看了这些时日以来,你看到的东西。”

  王泉愕然,无法理解莫离为什么要这么做,而莫离却是抬起手指,指向一侧,淡然说道。

  “她在不远处的房间里,和你一样,她将那些人的所作所为,看的清清楚楚。”

  “但是,直到昨天,她都不知道那个替死鬼并不是你。”

  说着,莫离眼神一沉,强行挣脱了王泉的双手,然后用自己的双手,重重的按着王泉的肩膀,沉声说道。

  “与你不同,她已经对这个据点的所有人彻底失望。”

  “恨不得把他们抽筋拔骨,挫骨扬灰,当然也包括我。”

  “可是有趣的地方来了,当我告诉她一切的真相后,她对我的恨意便烟消云散,只剩下对这个据点人们的恨。”

  “恨他们的背叛,恨他们的恩将仇报,也恨那些虚伪,虚无的伪善。”

  王泉的眼角不住的抽搐,他望着莫离,心中渐渐生起绝望之意,一瞬间,似乎有无数的东西,堵在了胸口,沉甸甸的,压着他快要窒息。

  莫离眼神深邃,步步紧逼,对着王泉继续说道。

  “身为兄长,身为子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你需要认真的想一想,如果这些天里,台下的那个人就是你的亲妹妹,那么会发生什么呢?”

  王泉不愿意去想象,但这些天的所见所闻,都已深深刻在了他的脑中,每一个张脸,每一次的鲜血喷溅。

  他的大脑不受控制的想象起来,如果台下那个一开始的人就是自己的妹妹,那么会发生什么呢?

  残杀,侮辱,凌虐,无数不堪入目的画面,一幕幕在王泉的脑中浮现,只是想象,便让王泉捏紧了自己的拳头,青筋暴起。

  片刻后,王泉回过神来,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似乎是想要逃跑,而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哥……”

  王泉脚步一停,霍然回身望去,却见他的妹妹,王子宣,正静静的站在他的身后。

  王子宣看起来很干净,也很健康,没有受过什么虐待,只是她的眼神,似乎与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她望着自己的哥哥,轻声说道。

  “哥,他们不值得。”

  王泉苦涩一笑,想要说些什么时,却发觉自己竟是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而在这个时候,身后的莫离缓缓靠近,在王泉的耳边,以蛊惑的口吻,轻声说道。

  “原谅,是我最讨厌的词语。”

  “很多的伤口,一旦出现,便无法抹除,原谅……只不过是无可奈何的妥协罢了。”

  “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圣人的,但那个圣人,不是你,也不是我。”

  “我们……只是凡人罢了。”

  王泉眼中的苦涩越来越浓,他望着面前的妹妹,脑中却一次又一次的浮现,自己刚刚那恐怖的想象。

  许久之后,王泉痛苦闭上了眼睛,然后转过身去,正对着莫离,单膝跪地,声音干涩的轻声说道。

  “你是对的。”

  “我……不是什么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