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1:欢迎来到VA11-HALL-A

  “欢迎来到VA-11 HALL-A!”一如既往的敷衍,这家酒吧的调酒师吉尔,除了在穿上那身深紫色燕尾服工作装时基本保持认真之外,往往把工作态度维持在刚好不会被解雇到足以让客人们感到宾至如归的亲切之间浮动,不过作为下城区的酒吧,莫蒂默也没打算对服务质量有什么要求,他只需要竖起一根手指:“你好,吉尔,一杯啤酒。”

  和外面那个声若洪钟地用粤语大喊“差不多七点了,饮个靓靓个beer”的大叔没关系,纯粹是莫蒂默的习惯。吉尔也早就习惯了这个披着起球的深棕色毛呢大衣,戴着昂贵防毒面具,配件精良却爬着锈迹的左手义肢,全身上下充满了各种冲突元素的死宅黑客无规律的出现,很自然地直接调制了一杯双倍分量的合成啤酒推到了他面前:“晚上好,莫蒂默。”

  啤酒的泡沫还带着一丝冰凉,炸开时一丝一丝的小水珠落在莫蒂默的脸上,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他用左手的义肢抓起酒杯,大口饮下约三分之一,然后静静地把酒杯放在吧台上——和大多数喧闹的下城区酒吧稍有不同,这里虽然也算不上安静,但莫蒂默听觉中的主流并非是各种粗口和放肆的笑声,又或者是某个醉汉闹出的动静,而是介于电子乐与爵士乐之间的,这间酒吧的固定曲目。相比起通常意义上用来酗酒的场合,这间酒吧祥和得简直像是个公共会客厅,也无怪乎莫蒂默的动作如此温柔。

  当然,这样的秩序不是平白得来的。

  宽大惹眼的红风衣,露指手套和更加惹眼的骷髅大剑,以及明晃晃地插在腰间的一对黑白双枪,被挂在这间酒吧的老板身上。在上一个试图闹事的,在赏金猎人排行榜上高居第二的杀手被那个白发老流氓单手扔出去之后,大家都默认了这间下城区的三流酒吧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安全区”。

  “真难得,但丁居然会和其他人一起喝酒。”小口地吸着啤酒沫,莫蒂默歪着脑袋,毫不避讳地观察着正在和但丁争抢披萨,打得难解难分的那个家伙——相比于但丁,对方的惹眼程度也同样毫不逊色。即使用“锋芒毕露”都未必足够形容那个黄皮肤的男人:结实健硕的身材,与虚月城格格不入的长衫布鞋,绝不会出现在下城区人脸上的健康笑容,以及其他各种让这间酒吧的人自然而然地和他拉开差距的特征……

  “据说是店长以前还在做佣兵时就认识的朋友,不过两个人看起来都挺年轻的,真难想象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摸了摸自己已经开始生出鱼尾纹的脸蛋,吉尔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又喝了一口啤酒,为了转移注意力,莫蒂默选择激活脑机,开始浏览晚间新闻。吉尔坐在他的对面,慢慢地擦着酒杯,神色之间似乎有些局促:“嗯……呃……莫蒂默,最近的演唱会通告你有关注吗?”

  “演唱会?你是说AUS吗?”眼前密密麻麻的光幕让吉尔几乎从莫蒂默的视野当中消失,但莫蒂默还是很快调出了社区娱乐板块,看到了高居榜首的那支神秘乐队:“嗯……没有关注,不过我记得她们的夏日单曲还不错。”

  “AUS啊……其实我想说的是Kira Miki来着,说实话,那个仿生人偶像刚刚才在这里喝了一杯之后离开,不得不承认,她有一种吸引人的魔力。”莫蒂默面前的啤酒杯已经空了,吉尔又给他倒满之后,将之前那位偶像留给她的签名版演唱会门票掏出来放在桌面上,推到莫蒂默面前,一起被推过来的还有一杯啤酒,“这是店长的那位客人请你的。”

  莫蒂默刚才的观察说不上隐蔽,但应该也没有到必须引起注意的地步,送来的一杯啤酒在莫蒂默看来,意味着他在观察对方时,对方同样也在观察着他——并且是在他这个观察者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在心里默默感叹着对方不愧是能和但丁和谐相处的怪物,莫蒂默把空掉的啤酒杯推开,抓住了吉尔送上的满杯:“他对我感兴趣?”

  吉尔能做的只有耸肩:“谁知道呢,就好像我永远没法理解老板的真实想法一样……呃,他好像朝你走过来了。”

  顺势转身的莫蒂默,不得不面对那张特征鲜明的亚洲脸已经贴到了他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的事实——即使是在略显嘈杂的酒吧里,莫蒂默也能确信,自己刚才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

  他和对方几乎同时开口:

  “久仰大名。”

  “有何贵干?”

  黄皮肤的人说着纯正的牛津腔,白皮肤的莫蒂默却吐出了口音有些怪异的中文,微妙的反差感让旁观的吉尔翻了个白眼。

  似乎完全不惊讶于莫蒂默一口弗兰口音的中文,男人向莫蒂默微笑着伸出了右手:“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希望莫蒂默先生,能够来我的古董店玩一玩。”

  “我对古玩没什么兴趣……?”本想一口回绝的莫蒂默,双脚搓地,猛地往后滑开了一步,看起来十分嫌弃地拒绝了男人的邀约。对方也没有发作,仍然维持着笑容,转身离开,留下仍然瞪大着双眼,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的莫蒂默。

  没有来由的,那个男人刚才以莫蒂默甚至无法反应过来的速度,将手伸进了他的大衣口袋里,抓住了他日常携带的“缄默”系统的配件。而莫蒂默的反应在脑机加持下,也几乎是同时做出的反应——在对方伸手的同时,他的义肢也向下锁定了男人的手腕,同时发动了“缄默”对于电子设备的沉默效果。

  然而那只手就好像没有实体一般,自然地从莫蒂默的手指当中滑出,启动状态下的“缄默”配件也被他自如地捏在手里,随后由他好像从自己的口袋里往外掏东西一样轻松取出。

  在不到一秒的交锋之中,莫蒂默好像被玩弄了一般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由他将自己兜里的东西给拿走。而随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酒吧门口,莫蒂默才如梦方醒,紧跟着冲出门外,却只能看见零散的人群走在霓虹灯下,昏暗得好像所有人都长着一张脸。

  在门口莫名地愣了几秒钟,莫蒂默长出了一口气,难得紧绷的身体再度松弛下来,转头又坐回了吧台前面,刚刚把酒杯放下的吉尔有些紧张地看着莫蒂默:“怎么了?”

  “丢了个东西……吉尔,你刚才说,那个家伙是但丁的朋友对吧?”被盗走的东西对于莫蒂默来说不可谓不重要,如果以最高效的办法来考虑,他现在就应该直接入侵这间酒吧的监控,甚至直接入侵下城区的数据库来锁定刚才那个人,但在VA-11 HALL-A,莫蒂默要比平时更加有耐心得多。

  “说实话,虽然他是老板的朋友,但你刚才也看到了,就算是老板也只能和他坐下来插科打诨,如果你想要要回东西的话,我觉得你直接拜托老板比较稳妥一点。”在混乱的下城区,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只要没有引起巨大轰动到官方出手干预,大多数时候都只能自认倒霉,哪怕是吉尔也只能在酒吧有限的权限内给予帮助。

  只不过令她有些担忧的并不是有客人当着她的面丢了东西,而是莫蒂默本人这副人畜无害的状态。

  他可不是天生就这样人畜无害的。

  不过吉尔的担心,仅限于这次应该是多余的,这方面莫蒂默要更有发言权一些——刚才与那个男人争夺自己的东西的时候,莫蒂默可是用上了自己的机械义肢,还顺手给对方做了个检测,而检测的结果,甚至比男人那全身上下充满特征的外貌都更让他震惊。

  在这个恨不得用铁皮铺满整座城市的地界,那个男人身上的义体改造率,是零。

  “他倒是有好好付钱,我现在就把信用卡登记信息发给你。”吉尔的效率不可谓不高,在找到收款记录的第一时间就同步给了莫蒂默,“下城区C区11号街26号,登记名是冉闵——好古怪的名字,登记类型是古董店……那就应该没错了。”

  “好吧,看来只能过去看看了。”莫蒂默打了个哈欠,低垂着脑袋离开了酒吧,反而是吉尔看起来还要紧张一些,甚至放下了吧台的工作跑去敲但丁办公室的大门。

  另一边,莫蒂默在十五分钟之内跨越了大半个下城区,来到了吉尔给他的那条商业街的路口。

  作为一条商业街,此时它呈现在莫蒂默眼前的景象未免有些太过冷清了——街道两旁的商铺基本上都紧闭着大门,只留下路灯和霓虹的光轨在街道的外墙上滑动,映照着下方那些本就格格不入的“牌匾”显得越发阴森。莫蒂默有听说过,在大洋彼岸的古董行业里,有着“灯下不观色”的约定俗语,但这里可是繁华的虚月城,作为一条商业街在晚上九点如此萧条,不得不让莫蒂默感到……一丝违和。

  “呼……好吧,我只是来逛街的……只是这样而已……”莫蒂默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那已经被撑得满满的胸口衣领鼓起到快要爆开,左手的义肢也像是活过来一般,发出了组件互相咬紧的活动声。他搓了一把脸,用义肢把自己的棕色大背头卷发捋平整,然后向着这条诡异的古董商业街迈出了第一步。

  “咔——”

  理所应当的,什么也没有发生。在短暂的停顿之后,莫蒂默也随即迈出了第二步,平心而论,刨除掉一些自己吓自己的心理因素之外,这种完全异国的风格对于莫蒂默来说也算得上是新奇且有趣的体验。毕竟哪怕是自己曾经去过的一些唐人街,也没有如此刻意而古板,毫不妥协地将大洋对面的那些文化直接在这座城市当中还原的坚持。

  脑机在自己的后脑勺嗡嗡作响,高频率的运算是莫蒂默为了看懂这些同样因为古老而难以辨别的文字,动用了实时翻译的结果,然而翻译的结果,仍然能够让莫蒂默感到一头雾水。

  最外面的还是什么“陈氏古董店”,“淘古轩”之类的莫蒂默能够勉强理解的内容,到街道中段,脑机就好像已经停摆了一般,让莫蒂默只能硬啃着“吴山居”和“哑舍”之类的名字。幸好莫蒂默这一次来还算有着明确的目标,虽然眼前所视的一切,让他甚至感到莫名的有些生理上不适,但遵循着门牌号,莫蒂默还是抵达了自己此行的终点。

  “C区11号街26号……A?”呈现在莫蒂默面前的,是开在对门的两家店铺,同样有着朱红色的大门,亮到诡异的柠檬黄的墙面,以及老式的瓦片斗拱的屋顶。然而以莫蒂默的肉眼几乎看不出区别的两家店铺,却挂着不同的招牌,以及微妙的不同的门牌号。

  “‘唐韵’和‘老爹古董店’……吗?”莫蒂默拿到的地址仅限于26号,这意味着他必须做个选择题,至少要选一下敲门的先后顺序。考虑到之前在酒吧里的那个诡异男人,莫蒂默觉得自己最好谨慎一点。

  他从兜里掏出了一枚硬币——在这个时代,实体货币可是个稀罕玩意——然后向上轻轻抛起。

  【1D2=1】

  左边,“唐韵”古董店。

  实际上在硬币腾空的时候,莫蒂默也已经做出了决定,倒不是说左边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而是单纯的因为他发现左边的那扇门,并没有关得很严实,而是虚掩着,就好像在刻意等待着什么一样。

  厚重的大门被莫蒂默双手推开,没有所谓的“吱哑”响声,顺利被推开的大门里面,一个正躺在藤条编织成的摇椅上,就着暖黄的灯光翻看着纸质书的男人,把手上那本大红封面的书“啪”地一下拍在腿上。

  义肢已经蓄势待发,莫蒂默右手也向腰间摸过去,一脚踩在门槛上的他发出质问:“来者不善?”

  “你才是来者。”声音和莫蒂默在酒吧里听到的一样,只是显得相当慵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