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出发

  启程第一天。

  一路上没有见到任何人。

  长长的绳子将四人连在一起前进着。他们投在地上的影子从长到短又再拉长。

  当地平线的夕阳只剩下不到一半的时候,416开始寻找适合今晚休息的场所。他们还没有离开花园都市“圣路易丝”的遗址,但周围的景色,废墟的结构和分布已经开始改变。残垣断墙变得密集起来。

  这意味着他们已经离开了中心城区,开始进入曾经的城市外缘。即使是这座全球首屈一指的花园都市,也不可避免在外城区有“下层人”居住的范围。

  在太阳彻底落下之前,他们躲进了一栋相对完整的屋楼里。坚固的墙壁在灾难后依旧坚挺,而从里面分隔的结构来看,416猜测这里大概是某个食物供应站。向那些居住在外层区又没有能力在自己家里解决伙食的住民们,提供廉价的化工合成食物。

  墙壁上是秋联公司的标志——一辆正在收割麦子的履带拖拉机,但已经脱落了一半。麦子没有了,只剩下残缺的拖拉机图案,收割着空空如也的墙壁。

  生锈的,东倒西歪的栏杆曾经在这里隔出长长的,供人排队的走道。从下午五点供应到晚上十点。传输那些乏味半流质食物的管道已经断成一截一截的。

  “啊……好累啊。我们可以松开绳子了吗?赏金猎人先生?”

  “嗯。然后过来帮忙。”416头也没回地说。他正在拖曳那些还算完好的栏杆,在入口处隔了一层又一层。“塞拉,你可以准备晚餐了。”

  “哼。”捷娜动作麻利地解掉手上的绳子,开始在416指挥下搬那些栅栏。虽然一脸不情愿,但她却搬得飞快而仔细。

  “一路上都没有人嘛。早知道就不管你了,我们自己也能……”

  “没有人?”416用鼻子哼了一声。他用鞋尖蹭了蹭地面,将一个烟头踢到捷娜面前。“拾荒者留下的。他们离开这里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天。”

  捷娜弯下腰看着地上的烟头,伸手捡了起来,在眼前打量着:“怎么看出来的?”

  “肮脏度,烟叶燃烧情况,口水痕,咬印。还是一伙有钱的拾荒者,才舍得把没抽干净的烟屁股扔掉。”

  捷娜狐疑地看着416,又端详着手中的烟头。紧皱的眉头表明她什么都没看出来。

  “既然有人来过这里,那我们不是应该换个地方吗?”捷娜扔掉了烟头,环顾着四周问道。

  “就是有人来过了,我们才要住这里。你想去一个他们还没去过的地方,期待着他们来个上门惊喜吗?”

  “厄……好吧,是有那么点道理。”

  “附近没有聚落,所以才没有看见什么人。等我们越靠近自由港,路上遇到的人就会越多。”416把最后一块栏杆拖到位置上,在脑里演算了一番。这些栏杆不足以挡住会从正门冲进来的人,但至少可以给他们争取一点时间。更重要的是,栏杆会给416提供绝佳的射击窗口。

  “话说,拾荒者到底来这些地方干嘛啊,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了。拾个屁的荒啊。”

  “或许他们家里缺栅栏。”塞拉边在锅里搅拌着边说道。

  “噗。”

  “也可能是他们家里少一个不听话的小姑娘,看看哪里能捡到一个!”看见莉莉娅正在用牙齿咬着一个偷偷拿出来的水果罐头的拉环,塞拉突然大声吓唬道。莉莉娅吓的把手里的罐头扔到了地上。

  三人都笑了起来。除了416。

  他在回想这里被拾荒者洗劫过之前,在“天堂陨落”之前会是多么拥挤的一个地方。栅栏和机器人警卫将来购买食物的人群分隔成数道长队,每道都能有上公里长。饥饿的人们在呻吟,吵闹,但不管是谁想插队都会被机器人警卫揪出来,接受电击惩罚,然后再丢到外面。但就算这样,也经常有人因为排不上队而饿肚子。或者付双倍乃至三倍的钱向已经买到食物,但还不那么饿的人买。

  漫长的岁月里,拾荒者几乎捡光了圣路易丝的废墟里所有有价值的,能回收的东西。但仍然不断有新的拾荒者过来碰运气,企图找到被前人忽略,遗漏的“宝藏”。

  莉莉娅丢掉的罐头滚到了416的脚边。他弯下腰把罐头捡起来,塞回提包里。然后对着眼巴巴看着他的莉莉娅,给出另一个小一号的罐头。

  “你应该吃这个。”复合肉类,由50%的鸡肉,30%的猪肉,17%的淀粉以及3%的其他营养成分。

  “不要!”莉莉娅做出恶心的表情:“好难吃的,有奇怪的味道。”

  416诧异了一下。300年的时光对于肉类罐头食品的风味影响是最小的,远远少于水果罐头的口感变化。

  只有两种人会觉得肉类有恶心的味道。一种是从小没吃过肉的人。一种是矫情到不愿意,也不需要吃肉的人。莉莉娅属于哪一种,一目了然。 “不,你就得吃这个。并且必须整个罐头都吃完。你需要进食肉类蛋白来长个,变得强壮,变得……更聪明。”416用严肃的表情说道。

  “莉莉娅很聪明的!”

  “明天我们还要走更远的路,你要吃了这个才能跟上。不然你就会拖后腿。你想拖塞拉和捷娜姐姐的后腿吗?而且,你忘记昨晚和我说过的话了吗?”

  莉莉娅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一个鬼脸。

  “来,莉莉娅,姐姐喂你吃好吗?”

  连哄带骗之下,金发女童总算是勉强吃下了一整个罐头。中途甚至真的反胃了几次。和旁边连狼吞虎咽的捷娜形成鲜明对比。

  “饿死我了,头一次走这么远路。真是个无情的,不顾女士体力的好绅士。”

  “明天还会走更远的。都吃完了吧,现在我要你们记住的是,夜晚遇到突发情况怎么办?”416耐心地告诉了三人晚上遇袭时怎么躲起来,怎么分辨枪声的方向,怎么听他的指令行事。但归根结底还是——等416把敌人都打死。

  “休息吧。”416最后检查了栅栏——和栅栏之间系上的线。他刚准备关掉灯筒,却发现塞拉走了过来。

  “谢谢你,佣兵先生。”

  “只是尽我的职责而已。”416不以为然。

  “不,我指的是……劝莉莉娅吃肉。这是她难得在吃上面肯听别人的话。”

  “我只是为了旅程更顺利考虑的。她需要肉类提高身体素质,补充体力,好走更远的路。”

  “听起来和当时那句‘我不是为了救你们’差不多。”塞拉对着416微笑了一下。和之前稍微不太一样的,更加灿烂的,真诚的笑容。这微笑让一度认为自己已经对塞拉的魅力有了免疫力的416意识到自己还是太自信了。

  “休息吧。”416又干巴巴地重复了一遍。

  “你也早点休息,佣兵先生。”

  “我知道佣兵先生的名字!”睡袋里的莉莉娅突然兴奋地朝这边喊着。“他说他叫僵维克!但他的真名是一个数字,四,一,六!”

  416无奈地看着莉莉娅,并没有否认。

  “那么晚安,416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