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通道

  等到她们的呼吸声彻底转变为入睡后平稳的状态,416才从隐蔽处走了出来。自动调节的猫瞳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准确地捕捉着视野范围内的一切。

  他完全有把握在不惊醒三人组的前提下,在这座商场废墟里自由活动。比起这个,如何找到安全屋难度还更大一点。

  416无声地走进了那片货架之中,继续朝着安全屋坐标的位置前进。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三人组的就躺窝在他的右手方向不远处。莉莉娅睡在唯一一个睡袋里,其他两人只盖着被子和衣服。她们的正中间还摆着一口锅,估计就是她们刚刚的晚餐和明天的早餐。

  没有人轮流守夜。让那个连着铃铛的警戒线基本变成了摆设。哦,如果塞拉的基因和三百年前的艾达人是一样的话,那么她大概还是可以及时醒来的。

  416没有再将注意力放在她们身上。他开始将周围的环境和艾瑞尔给他的关于安全屋的位置进行比对。

  他要找的是一张贴在墙上的海报和一张写着“机器员工通道,闲人勿进”的标志牌。超级富豪瑟雷迪在开设这家商场的时候,本来想用全部启用真人员工,达到真正的“复古”。

  然而,上城区的居民们来这里只会是顾客,不可能来做这种“低等的工作”,而愿意来当服务生的下城区和城市外围贫民窟的住民,则根本入不了瑟雷迪的法眼——他们的举止言行过于粗鲁,智商也太低,根本无法适应上层人那些复杂的礼仪。

  没有经过专业礼仪培训的人,在那些有高贵的上层人士出席的场合下,很容易做出各种冒犯的举动,比如两根手指分开超过三十度或者扬起眉毛的角度超过十五度。

  他也考虑过全部用艾达人来做员工——当时距离艾达人的叛乱还有一年之久。但即使是瑟雷迪这样的超级富豪,也负担不起一次性“订购”那么多艾达人的开销。不过更大的可能性是秋联公司还不打算让艾达人在人类社会公开抛头露面。

  所以最后,瑟雷迪还是屈尊使用了仿生机器人员工。它们可以学会任何礼仪。并且也没有人会被机器人冒犯。

  在他最终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这位超级富豪刚刚被暗杀了第一次,然后通过组织雇佣了416对他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贴身保护。他随口把这些事情告诉了416,而416很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他很清楚,在对方的眼中,416自己显然也没有超出那些下城区居民多少。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工具。工具是不需要发表观点的。

  最终,416在一面半倒塌的墙壁上发现了那张只剩下一半的破损泛黄的海报。标志牌已经不复存在,而坍塌的墙壁后面则有一条向下的楼梯。

  416走下楼梯。漆黑的走道两边是一排排七倒八歪的支架,每个支架正好适合一个标准体型的人靠上去。商场的仿生机器员工曾经就靠在这些支架上进行维护和更新。

  当然,现在这些支架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仅机器员工没有了,连同那些给它们充电的线路和维护的工具也都没了,甚至有许多支架都被拆掉了大半。

  走道的尽头是一扇写着“维修间”的门,也是安全屋的坐标所在处。

  门是虚掩着的,甚至还透出昏暗的灯光,一明一暗地闪烁着。

  但是416并没有感到紧张。地上厚厚的积尘证明了已经许久没有人造访这里。他也没有听到从门后传来任何响动,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没有任何异响。

  至于灯光,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他已经不止在一处废墟见到“天堂时代”的科技产物,躲过了末日浩劫,在缺乏有效维护——甚至是完全没有维护的情况下,继续顽强工作了三百年之久。

  就像聚落里的那台发电机。

  就像组织的AI艾瑞尔。

  就像416。

  然而就在他推开门的一瞬间,他的手却闪电般地拔出了手中的枪。

  门后的“维修间”,正对着416的墙壁上,钉着一个人。

  严格的说,半个人。

  而且是双重意义上的“半个”。他只有上面半个身体,腹部以下的部位不复存在。一根钢筋穿过他的胸膛,将他钉在维修间的墙上。

  另一个意义的“半个”,指的是他支离破碎的仿生外表下面,露出的钢铁骨骼和精密机械结构。一个机器人。从他残存的那些仿生外观——零星的仿生皮肤和肌肉,以及金属骷髅头上的那顶300年来依旧工整的头发上,416甚至认得出它曾经就是这座超级商场的员工。

  天花板的一盏闪烁着昏暗红光的灯一亮一灭地照耀着这个房间,以及那半具残躯。

  等看清楚这一切后,416松了口气。和外面一样,这个房间也几乎被掠夺一空,工具台,柜子全部都已经空空如也,但他并不在意,因为安全屋实际……

  “欢迎光临瑟雷迪蒙娜实体超级商场,请问如何为您效劳?”

  ——突如其来的“问候”让416险些就要扣动扳机。

  钉在墙上的那半个身体突然间抬起了怂搭着的头,望向416的方向。金属骷髅的眼眶里早已没有了仿生眼球,只剩下两个黑洞,但里面的感应器显然已经捕捉到了416的身影。没有了嘴唇和舌头的口部已经做不出修正发音的口型,让它的问候变得低沉而嘶哑。

  它把只剩下两根手指覆盖着仿生皮肤的右手横在身前,似乎在努力想要做出鞠躬的动作,但是钉在它身上的钢筋阻止了它的行动。

  “安静。”416只回了一个词。

  金属骷髅重新低下了头,双手放了下来。机器人员工绝对服从命令,绝不会忤逆任何客人。

  它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它是怎么被钉上去的?它的独立能量源竟然能让它运作如此之久?416从机器人员工身边走过,头脑中冒出很多疑问,但并没有寻求答案的计划,也没有打算把它放下来。

  他真正的目标就在机器人身边不远的墙上。安全屋真正的入口。墙壁看上去和周围毫无区别,但在416眼中,已经呈现出了门的轮廓。

  “特派员416,通行码为337644105……”他不经思索地背出了一串长达30位的数字,并且没有任何错漏。

  墙上的灰尘突然在抖动中开始落下,墙壁的一部分向后凹陷,然后滑向一边,露出一扇通往隐藏密室的门。

  首先扑面而来的是从门后倾泻而出的一阵雾状寒气,漫过416的全身。门后洁白柔和的灯光照亮了里面的房间。

  这里才是真正的安全屋。

  在之前的旅途中已经连续遇到三个暴露,破损,被掠夺一空的安全屋后,这一次,416终于如愿以偿地找到了一间完好无损的安全屋,它依旧保持着300年前的样貌。

  和现在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画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