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为什么不是裙子?

  “噗!”

  “啪!”

  “咚!”

  “啊!”

  宽阔的练习场上,一个瘦弱的少年正在被一个壮得像熊一样的少年暴打。看起来,他毫无还手之力,就是一个弱鸡。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这个瘦弱的人把强壮的那位轻而易举地举起来,转几个圈,再轻轻抛下才对。结果这种事并没有发生。看来,小说还是得少看才是。

  啊,对了,不必怀疑,这个被暴打的人就是我。

  我没有扮猪吃老虎,我是真的打不过啊!

  我想,作为一个男人,我还是应该要点脸才是。

  但是作为一个人,我还是更应该要命。

  于是我狼狈地挡着自己的要害,一边后退一边喊道:“别打了!再打要死人了!”

  壮得跟熊一样的少年说:“不行,老师说,一定要逼出你的能力才可以。接好了,这是我刚练的大力火星拳!”

  砰!

  火,的确,我的肚子感受到了剧烈的灼烧。

  星,确实,我感觉眼前有好多星星。

  呜哇!我被一拳打得飞出去老远。练习场的边线远远地朝后退去,围观的同学连忙绕出了一条路,而他们也离我越来越远。我还在飞,是的,我还在飞。

  ……

  我怎么还在飞?!

  训练场的人群已经只有笔杆大小,可我的飞行还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又飞了一段距离。

  不是,我怎么还在飞啊!

  我撞碎了什么地方的玻璃,周围有人发出惨叫。终于,我停下来了,狠狠地摔在地上。这一下真是把我摔得七荤八素,我的面前星星闪来闪去,隐约间我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怎么说呢,就好像有一个人高傲地站在我头上似的,他的裤线如此分明,他的腿如此……

  “流氓啊!”

  我感觉我的脑袋遭受了重击,我昏死过去。

  当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坚硬的地板上。我躺着的部分都已经被我捂热了,但其余的部分还冰凉,我一挪动,就直接接触到那冰冷的部分,我被一下冷得清醒过来。

  一坐起,我看到我是在一间宿舍里,桌子上摆放着各种化妆品和装饰,上铺的床上有两条黑色的丝袜耷拉下来。这里布局和男生的寝室相似,但是,多了好多女性用品。

  奇怪了,为什么寝室里会有女孩子的东西?

  “别拦着我!我要杀了他!啊啊啊!我要为民除害!”

  厕所的方向传来了闷闷的声音,是个女孩子,听起来很像那个“男人婆”赵小寐。她怎么会在男寝呢?我回过头,又看到了一张女孩子的脸,近得把我吓了一跳。

  “你们,你们怎么在男寝?”我慌张地问道。

  名叫魏蔚然的可爱女孩子温柔地说:“不是我们在男寝,是你在我们女寝哦。”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在女寝的?一定是有人要害我。青天大老爷做主!我绝对不是有意闯进女寝的!”我申冤道。

  “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啦,你回头看,你是从那里进来的。”

  我疑惑地回过头,就见在我的面前乃是一扇窗户,窗户紧闭着,玻璃上却破了一个够一人钻过的大洞。

  我是从那里进来的?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傻子,大白天撞碎玻璃不怕被人发现啊?而且,那洞是在窗户的上方,下方还完好,我就算打破玻璃我也飞不进来啊,我又不会飞。

  飞?

  不好的记忆忽然涌进了我的大脑。

  我想起来了,我是被那个王壮刚一拳打飞的。

  难道我飞了这么远,从训练场一直飞到了女生寝室?我的乖乖,这中间用走得五分钟的吧?

  我身上一阵幻痛。可是,当我检查我本来在流血的地方时,我发现一个疤都没有了。

  “是你治疗了我吗?魏蔚然?”

  “是的,你运气比较好,刚好落到了我们这里,不然,说不定你就抢救不及时没命了。”魏蔚然说,“对了,我不是说过你可以叫我然然吗,你的话,不必那么拘谨啦。”

  这时,厕所里和“男人婆”赵小寐在一起的那个女生也说:“反正是萌萌,有什么关系呢?他的目光里只有欣赏,完全没有别的男生的那种讨厌的感觉,看到也没有关系的啊。而且,你也没穿裙子,穿裙子的是我,她又没有钻到……”

  “什么?那是萌萌?”

  “诶……所以你是没认出他吗……”

  接下来,我就看到赵小寐一个劲地向我道歉。她是人见人怕的“男人婆”,要是被人看到她居然会道歉,一定会成为学校里的爆炸新闻。但是我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因为她说的是……

  “萌萌对不起!萌萌对不起!萌萌对不起!”

  萌萌!

  小时候,算命先生说我将来必是男生女相,父上大人很焦急,就给我起了一个威猛霸气的名字——石猛。他大概想着,就算男生女相,起这么个霸气的名字,应该也不会被人瞧不起了。

  结果,他哪里想得到,我现在走到哪里都会被叫做“萌萌”。

  为了防止头发留长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我向来都是留板寸。这样一来,男生不会看到我就把我往女孩子的方面想,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却特别有女生缘,从小到大身边都会围许多女生。

  为了培养我的阳刚之气,父上大人禁止我接触任何女孩子的东西,比如化妆品,比如布娃娃,包括那种很少女的动画和漫画都不准我看。于是,我只好扎古典名著里。父上大人没什么文化,只觉得名著肯定都是正能量的,既然出现在语文教科书上,那就一定是好书,就给我买了。而我最喜欢的两本名著,是《红楼梦》和《镜花缘》。

  尤其是《红楼梦》,它导致我觉得一个男孩子混在女孩堆里很正常。父上大人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女孩子的物品虽然与我隔绝了,但是女孩子本身,却大大地增强了我的女子力。

  我的儿童时代,就是在偷偷被周围的女孩子们各种打扮成布娃娃里度过的。是,我没接触布娃娃,我自己成了布娃娃。

  到了青春期,我开始有了男女意识。女孩子们这方面的感觉更强。现在回想起来,她看我的那个眼神,应该就是喜欢。她和她那段时间天天吵架,应该就是因为都喜欢我,在争风吃醋。但我那个时候不懂,我只是觉得,怎么我身边美好的女孩子一个个都离散了,我的“大观园”怎么崩塌了。

  旧的女孩子散去,新的女孩子又到来。小学的一茬换成了初中的一茬,初中的一茬换成了高中的一茬。但那些都是同学关系,平时的相处,也只是泛泛之交。我童年的最美好的时光,已经过去了。

  但这并不代表我断绝了我的女人缘。相反,后来,我的女人缘与日俱增了。

  我有一个姐姐,是表姐。

  以前她都是住在我姥姥家的,因为我姥姥特别疼爱她,所以她就留在老家那边读书。后来上高中了,为了保证升学,她就转来了市里读书,借住在我家。头一次看到我时,她就露出了那种别的女孩子也会露出的宠溺的表情。

  “好可爱呀,我这个弟弟叫什么名字?”

  “石猛。”我父亲说。

  我看到她偷偷翻了个白眼,然后,私下里她也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叫我萌萌。

  虽然这个姐姐的各种反应和其他女孩子一样,但是我还是对她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毕竟她是我的姐姐,我们身上有一部分血相同。而在《红楼梦》里,众姐妹和贾宝玉几乎都是有血缘关系的。和那些别家的女孩不一样的,一个有血缘关系的真正的“姐妹”,我感觉非常奇特和美妙。

  我们彼此都很有好感,走得就很近,一些不和别人聊的话,我们会互相分享。姐姐告诉我,她其实很不想当女生。

  “可是你就是女生啊,这是改变不了的。”我这么跟他说。

  “你别这么扎心啊。”姐姐苦笑着说,“姥姥那个人啊,真的是很保守,你知道吗,她连我的坐姿、站姿都要管,我喜欢运动,她也不高兴,说女孩子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都什么年代了啊。”

  “你可以反抗的。”我说。

  “小时候我还反抗几下,可是现在到了青春期,我反而感觉很没劲了。不是都说青春期叛逆吗?但我好像不是这样。我发现就算反抗我也不会觉得有意思,就算出去跑步,出去跳绳,也没有以前的感觉了。尤其跳绳,这好像是女孩子专属的很娘的运动吧,越跳绳我越觉得心里烦躁。小时候我还可以和男孩子一起打闹,现在他们看到我,都会害羞地瞥开眼睛。”

  说着,姐姐坐直了腰板。我不是很懂她这么做的意义,难道是姥姥的规范让她不自觉地坐直吗?

  姐姐看着我,说:“你真的是很特别啊,你的视线完全没往那里看。”

  “往哪里看?”我天真地问。

  “你真是萌萌呢。”姐姐说,然后笑出来。

  “不许叫我萌萌!”

  “好好,不叫不叫。我说到哪来着?”

  “你说别的男生不和你一起玩。”

  “是啊,男女有别。我明明讨厌自己是女孩子,可是我却不能做什么,我只能郁闷,而后来我意识到,这一郁闷本身,恰恰是女生的特殊心理的表现。一旦想到这一点,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我觉得我女生的身体像个牢笼,我的灵魂在受苦。如果有一天,我的身体能够变成男的,我不知道我会怎样发疯呢。”

  当时的我不知道,姐姐的话竟会一语成谶。

  和我在一起待久了的女孩子都会有两个毛病,一是越来越对我的名字不顺眼,二是越来越对我的发型不顺眼。

  某个暑假,我从外面回来,爸妈都不在家,我看到姐姐手里拿着一顶假发,正在给它梳毛。我知道,命运的时刻又要到来了。

  “萌萌。”姐姐对我说,“你可以戴上它吗?”

  我很听话地戴上了。那是灰色的公主头的假发。我刚一戴上,姐姐的眼睛里就好像闪烁着星星。

  “你真可爱!放在女孩堆里你也是出众的!”

  一旦有了长发,我的不起眼的五官就会立刻灵动起来,就算是看惯了这张脸的我自己,也会怦然心动。多么神奇。

  姐姐又找来了一块布料,她说:“萌萌,你可以穿一下这条裙子吗?”

  “这条裙子……是姐姐你的吧?”我好像见姐姐穿过。

  以前我被儿时的同伴打扮时,她们都是用那种做洋娃娃衣服的布料,自己缝新裙子给我穿,我还从来没有穿过别人穿过的衣服。

  我总觉得,衣服是有主人的,只要被一个人穿过,就已经认主,别人再穿,就是亵渎。

  可是姐姐不这么看。她说:“我穿过怎么了?你快试试吧。”

  我拗不过她。

  我始终还是觉得,裙子是有主人的。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感觉不伦不类。我的五官一旦搭配上长发,那就是个好看的女生。但我不是说头不伦不类,而是身材。我穿上裙子,明显能感到是一个“男的”在穿裙子,简直是好笑又令人不适。还是算了吧。

  如果腰部能再瘦一点,那才配这条裙子。

  我正打算脱下来,却忽然发现镜子里的腰肢变得适配无比,刚好和这条黑色的百褶裙配套。相较之下,大腿就太粗了。

  不对,大腿刚刚好,不是吗?

  这真的很神奇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视线慢慢向上。只见手,胸部,脖子,还有上装的黑色小短袖,都和那条裙子很配。奇怪,刚刚那种不适的感觉是什么?我怎么想不起来了?看这纤细的手臂,看这不大不小、十分匀称的胸部,这细嫩的脖颈;还有这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子,柔柔的樱桃小口。我,一个十七岁即将步入高三的少女,有什么问题?

  头上的假发掉了下去,我的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披散着。呃,我不是很喜欢这种长发飘飘的感觉。我用一个黑色的皮筋扎了个辫子。现在好了,又清爽,看起来又很棒。

  黑色可以最大限度地让我看起来更酷,但是,我又很喜欢穿裙子。我觉得那种最朴素的短短的百褶裙最适合我,它不像那种长长的公主裙那样娇气,也不像裤子,给人一种很笨的感觉。裙子可以很好地保证我的活动,同时突显出我的身材。我终究是女生,我终究是爱美的。

  “呜呜,呜呜呜呜……”

  我听到我的背后,我的弟弟石猛在发出奇怪的呜呜声,我回头问他:

  “你怎么了?萌萌?”

  我会叫他萌萌是因为他长得很可爱,也不知道姨父是怎么想的,这么可爱的男孩子,给他起“石猛”这种名字。

  弟弟的身体在颤抖:“我忽然间感觉好有力量。这是怎么回事?姐,不对,我自己。不对,姐,这就是男生的身体吗?好棒,我觉得我有使不完的力气。”

  我开玩笑道:“你觉得你有使不完的力气,那你去抬一抬门口那辆叉车怎么样?”

  弟弟眼睛亮了:“说得对!我去试试!”

  我,盛亚楠,觉得我的这位表弟真是可爱至极。人怎么可能抬得起叉车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