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鲤沐阳跃入湖中的瞬间，她就失去了意识。
只要不是坎水宫的主人，或是得到了主人的允许，入湖就是寻死——从肉身到灵魂，全部冻结。三十四天也不例外。除非圣人以上。所以坎水宫从来都只有一个人，不需要守卫。
然而，当鲤沐阳的身体触及地面的时候，一个就快要消散的声音若有若无的叹息道：“你终于来了，我就快等不及了。”
一个似有似无的身影扑到了鲤沐阳的身上，不一会儿，悠悠醒来的女子坐起了身子，有些讶异：我怎么躺在地上？
袅袅婷婷走到梳妆镜前，一头光可鉴人的乌黑长发被随随便便地挽了一个发髻。望着镜中人有些发呆——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若非当年玄武圣公亿万年的悉心照拂，自己怕是修不出人形便被攫取了本源，断了前途。自圣公化天而去，继任的这位新帝可是和圣公半分也不相同，总是要求自己干这个，办那个。原以为不惜耗费本源穷千年之功为整个玄武大陆布下坎水大阵就算了结了这段因果，没成想，新帝又提出了一个要求——最后的要求：说服仙帝，将玄武帝宫升级为玄武仙宫，与青龙，朱雀，白虎并列，各分四极一隅。
我本讷言，幸而仙帝善解人意，又温柔体贴。不但允了玄照所有的要求，更是对我呵护有加。知我所喜，便费劲周折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个净露池。我喜欢在池中嬉戏舞蹈，只是池子太小，仙帝便穷尽三十三天之力将池水扩充成了一座潭。我在池中舞，仙帝在船头看，他总是喜欢说一句话：掷袖舞翩迁。我就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郑袖。他听了开心地哈哈大笑。
那段日子，倒也逍遥自在。直到有一天，一个红袍男子打入了天露潭，说我是祸水，要将我灭杀！
仙帝与其大战了一场，非但不敌，还受了重创。后来仙帝召集各路人马追杀于他，却又无功而返。
他生气的样子好可怕！我从未见过他双目赤红，面目狰狞的样子。皇后娘娘前来劝阻也被他打成重伤。
皇宫里的人看我的表情也让人别扭。我知道他们都不喜欢我，却不明白为什么。
反正玄照要我做的事情已经办完了。还是回自己家的好。
我未杀一人，未抢一物。我戏我的水，我跳我的舞，何来祸水一说？！
想到这里，郑袖愤愤地解开发髻开始重新梳妆。然而，在镜子里，她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红袍黑发的陆离道君。
他居然可以穿过坎水潭。
他居然可以无声无息的站在我身后却不被察觉。
圣人。
郑袖只觉得心灰意懒，“动手吧。看什么！”
陆离轻呼了一口气。寻了张躺椅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
“癸水之精。你化成人形多久了？”
郑袖不言。不晓得这人要做什么。
“我是离火之精。化成人形八千年。没有人教过你怎么做人吗？”
郑袖头一次听说还有做人之说，不禁好奇地问道，“化成人形不就是做人了吗？还要怎么做人？”
陆离没言语。郑袖以为他在思考，就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他回答。然后，一等就是三天。
圣人陆离躺在人家的躺椅上睡着了。
郑袖坐在躺椅边好奇地观察着这个曾经让她闻风丧胆的男人。
好乖的样子。
“噗嗤”一笑，陆离睁开了眼睛。大约自己也觉着尴尬，将脸扭向一边半天没吭声。
“你要是睡好了就走吧。”
陆离依旧不吭声。过了一会儿，终于坐起身来低着头说“为了修你的天露潭，风正德打碎了慈航道人的洞天，抢走了净露池。我与慈航道人有因果，答应他夺回净露池。”
郑袖听到这里才知道仙帝做了什么，有些讷讷地说：“那我去和仙帝说，让他把抢来的东西还给人家？”
陆离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神态窘迫的郑袖，过了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你不了解风正德。吃进去的又岂能吐出来。这样可好？上下三十三天让他祸害了不少宗门，打碎了不少洞天福地，我陪你各处走一遭，把欠的债还上，也算帮你消了业障。顺便了结我的因果。嗯……这些年，我也祸害了不少地方。”
“陆离君你真好！”郑袖此时笑得像个孩子，那么多的烦恼被陆离几句话轻轻松松的就解决掉了。
陆离木呆呆的看了她一会儿，垂下了眼睑又陷入了沉默。
“陆离君？你怎么了？”
“嗯？没事。”
“明天一早，我先带你去慈航斋！”
“为什么要明天一早？现在去可不可以？”
陆离一呆，然后抬头对郑袖说：“对啊！现在就去！”
说罢抓起郑袖，直奔慈航斋而去。
慈航道人人如其名。一个温厚长者看着两个夤夜到访的年轻人不禁失笑。
“陆离道君，洞天福地是好，但碎了也不过是回归天地。净露池固然也好，在我这里还是在天帝宫它都在。反正盘儿和碗儿也长大了，不需要了。郑袖姑娘天真烂漫，并非始作俑者，无需她来道歉。这问题的关键是仙帝的出发点和行事有问题——作为整个三十三天的仙帝，不该为一己之利而巧取豪夺。他是这方宇宙的管理者，而不是拥有者。我并非是让你为我出气找他打架。你的修为够高，可以让仙帝肯听你讲道理。做人，是得讲道理的！”
陆离越听越糊涂，“讲道理？可以解决问题？仙帝是靠讲道理登临帝位的吗？”
慈航道人一阵语塞。“这个，呃，做人呢，能讲道理解决问题就尽量不要动手。”
这时，郑袖插了一嘴，“陆离君，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一双剪水秋瞳眨呀眨的先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慈航道人扫视了二人一眼，笑着问陆离道：“道君，我家碗儿呢？”
陆离一愣，随后道，“我把她藏起来了，不会告诉你！”
慈航道人边笑边摇头“你藏什么藏啊？我早就知道你们住在三十一天万妖界的澜山高地。也知道你对碗儿一往情深，宠爱有加，所以才没去打扰你们。这次你出来的久了，碗儿她毫无战力，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不。我还要带着郑袖去下界走一遭。既然答应了你与接引老道，我总要把有关玉露潭的后尾处理好。也算帮郑袖了结了因果。”
说罢携了郑袖闪身而没。
“道君！”慈航道人罕见的蹙起了眉头，“实心之人点不透……阴阳相吸，水火既济。碗儿啊！”
郑袖拽拽陆离的衣袖，凑到他耳边问：“三十一天万妖界好玩儿吗？碗儿是谁？”
“碗儿是……”陆离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向郑袖介绍碗儿。有生以来第一次生出了“怕”的感觉。
怕她不高兴；怕她伤心黯然；怕她那双比潭水还深的双眸失望；怕这个……初相识的人儿从此一去不回头。
“碗儿是我妹妹。就像妹妹一样疼爱她，保护她。”
一番思索，陆离前前后后地仔细辨别了一下：一见碗儿，就心生欢喜，喜欢和她在一起，喜欢宠着她，惯着她。可是郑袖，坎水宫中的再见，看着她郁郁寡欢的样子，心里…疼。
“我们去那三个山门走一遭，处理完天露潭的事，就一起回三十一天去看碗儿好不好？”
“好！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好不好？”
陆离握着郑袖柔软微凉的手，直直望向她双眸深处，声音低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