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州，柳城，池府高宅大院之中。
俊朗的青年人坐在凉亭里，神情无悲无喜。
青年的名字，叫楚寻风。
楚寻风曾经所在的楚家在柳城也曾是名门望族，可惜沾了霉运，后续又被牵连清算，最后整个家族各自离散，只留下了独苗一根，守着一份娃娃亲。
而楚寻风这笔娃娃亲的另一头，宁家，与楚家也算世交。
在楚家离散崩塌之后，宁家主动把楚寻风接到宁家生活，楚寻风也得以八九岁就开始和自己的未婚妻一起生活。
然而，十二岁的时候，楚寻风的未婚妻，宁秋凝被修行门派太上剑派相中，从那一刻起，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渐行渐远。
原本二人只是略有落差的身份，也瞬间翻转，冰凝仙子高在云端，而楚寻风……被这巨大的落差，碾入尘泥。
宁家人的和颜悦色也没能维持多久，在宁秋凝加入太上剑派一年之后，她入选内门，拜师剑派长老，这一消息传来，还带来了宁秋凝在修行界的新称呼。
百世不出的天才！
宁家，沸腾了。
而楚寻风的处境，也随之而变得无比尴尬。
老岳父整日板着脸，岳母更是毫不留情面，直接给楚寻风甩脸色。
就连宁家的下人，都偶敢在这位平日里待人温和的姑爷面前装聋做哑。
在外人看来的尴尬处境，一开始，楚寻风自己是不在意的。
他也有自己的底气。
作为穿越者，怎么说也得有点金手指才说得过去。
只是楚寻风的金手指一直缺少能量激活，他自己又没有修炼的天赋，更找不到蕴含能量的东西，只能整日看着系统缓慢的推动进度条，今天0.3％，明天0.2％……
而另一方面，彼时彼刻刚刚踏入修行界的女孩，对他还是很好的。
心智成熟的少年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便确定了一个女主外，男主内的方针。
他以为，自己所做的，会有成效。
然而，伴随着一年年过去，事实向楚寻风证明了，他的想法，做法，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宁家，终究没有自己的位置。
十三岁归家，宁秋凝还叫他楚哥哥，与他分享修行上的困难，甚至有兴致为他舞剑。
十四岁，少女的脸上少了很多表情，抱怨多了，楚寻风偶尔问话，女孩也搪塞了过去，说他不懂修行，不懂大道之艰。
十五岁，二人匆匆见过面，却没了多少交谈，宁秋凝不再谈论修行，反而叮嘱楚寻风，把家里打理好，照顾好父母，让她可以专心求道。
楚寻风做到了，凭借上辈子的知识，试着造纸，探寻商业模式，甚至学裁缝，做衣裳……等等等等。
十六岁，他在宁秋凝生日那天送上漂亮的新衣，给岳父岳母送了柳城几处好铺子的地契，还有他还原和改进的造纸技术的配方。
然而未婚妻只是颔首点头，甚至……压根没怎么理会。
岳父沉默不言，倒是岳母，开心收下了那些东西，态度好转了半个月，之后还是一切照旧。
不过看在他呈上去的那些东西，婚约，至少还是履行了。
但是，夫妻，有名无实罢了。
这么些年，也让楚寻风明白了一件事，即便自己能在凡俗把一切都打理的很好，也没用。
终究，这一切是全完无用的。
到头来，根本不是他做了多少，做的好不好的问题。
他做的再多，落在不耐之人眼中，也只是错。
大概也只有自我感动了吧，总以为做的够多够好，就能让别人多看一眼，重视一些。
殊不知，落在别人眼里，自己就像摇尾乞怜的狗。
青年自嘲的笑了起来，视线从走到了99.3％的系统界面上，转移到了凉亭外。
他本来是此等候宁秋凝。
但是等来的却是宁秋凝的贴身丫鬟。
这个丫鬟从小和宁秋凝一起长大，后来跟着宁秋凝进入了太上剑派，他曾听宁府的一些下人酸溜溜的谈论过对方，说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笑啊，当年的楚哥哥，连鸡犬都称不上了。
丫鬟靠近了石桌，瞧着宁府的姑爷，冷淡的开了口，“楚公子，小姐今日不会回来了。”
楚寻风吸了口气，露出了勉强的笑容，“生日都不过了啊……也是，夫人她诸事缠身，我明白的，劳烦转告她，家里的一切我会打点好的，且让她安心修行。”
这件事，是宁秋凝十五岁给他的嘱咐，他，一直记得，也自觉，做的很好很好。
到了今年，又是宁秋凝一年的生日，今年，楚寻风即将18，而宁秋凝17岁，这一年，宁秋凝视他长久以来的努力为无物，终于，是连面，都不想见了。
楚寻风是知道的，宁秋凝已经回府了，府邸里头的丫鬟和佣人的调度，他都看在眼里。
而眼前的丫鬟只是低笑着摇了摇头，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封书信，递到了楚寻风面前。
楚寻风抿着嘴唇，握紧了石桌下的右手。
丫鬟递来的，是一封离书。
“小姐吩咐，让我将离书交予公子，且有话语转诉。”
“公子与小姐幼时之情并非爱情，相处之时也无夫妻之感，经年累月，相处只觉强求，还请楚公子接下离书，以做了断。”
冷风拂过楚寻风的面颊，少年默然半晌之后，强撑着笑容，“我可是做错什么？”
“孝敬父母一事，虽然岳母对我颇有不满，但至少看在银钱的份上，也不会刁难于我。”
“经营家族一事，柳城里头，宁家各处铺子日进斗金，买的都是我产出的物品，这一点，我自觉做的很好。”
“秋凝是修行者，虽然不能谈及多少共同话题，可至少我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
即便早已做过无数次准备，可真到了这一刻，心底的悲凉却怎么都控制不住，断断续续的话语，却也都是结巴了三分。
丫鬟见楚寻风那略显苍白的神色，却是微抬下巴，神情间浮现出倨傲。
这副模样，是这人常有的姿态。
毕竟随着小姐入了仙门，见凡夫俗子，却都是多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姿态。
“楚公子，你说的那些，确实，做的很好，我一个下人，自然无法指责，也无从挑刺。”
“但是，公子可有想过，小姐所见的风景与公子不同。”
“公子做好了公子一切能做的，但是公子只是凡人，仙凡有别，公子所做的一切，在小姐看来，都是无用。”
都是......无用。
居然，都是无用么。
楚寻风，笑的惨烈。
他整个人似乎都瑟缩在了凉亭的阴影之中，仿佛被打断了脊梁的舔狗。
或许，他所做的一切努力，维持夫妻关系也好，孝敬父母也好，试着为她排忧解难也好，落在了宁家眼里、宁秋凝眼里，都是舔狗所为。
“恕奴婢多嘴，在奴婢看来，公子和我家小姐，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终究是仙凡之别，到头来，也不过是相看两厌罢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
“好一个......自知......之明。”
楚寻风几乎是咬碎了牙，吐出了这么七个字，青年在石桌之下握紧了拳头，指甲死死扣入软肉之中，掌心已是流血，却也不及心头疼痛。
楚寻风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他轻飘飘的拿起那千斤之重的离书，它，否定了楚寻风五年来的所有努力，否定了楚寻风五年以来为宁家创造的价值，否定了......他作为一个人最后仅存的尊严。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走，便真的是我死乞百癞了，劳烦告诉宁姑娘，我今日，便离开宁家。”
“多谢公子愿意放手。”丫鬟笑着，带着一种满意的神情，“我已吩咐府中下人，为公子收拾行囊了。”
楚寻风骤然握死那薄薄的离书，站在原地，只觉得天旋地转。
竭力喘了几口粗气，楚寻风松开了右手皱成一团的离书，他沉默了半晌，却是突然流露出笑意，“绛舒姑娘跟在宁姑娘身边求学太上剑宗，身上，可有灵石？”
丫鬟的眉头微皱，“你一届凡人，要灵石有何用？”
凡人......好一个凡人！
她修了仙，就不是人了么！
“不自量力，想求个念想，可否？”楚寻风笑着，笑容却是比哭难看三分，又夹杂着丫鬟看不懂的复杂，仿佛，他在怜悯什么一般。
“罢了，给你吧。”丫鬟皱着眉，心头莫名烦躁，她很是不忒的从袖里乾坤之中摸出半掌大的一块透如水翠的石头，放在了石桌上，转身离开，“公子待会出了宁府的大门，便和小姐再无任何关系了，知道么？”
“呵......”楚寻风低沉的笑了笑，“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我可承受不起太上剑宗的报复。”
“很好。”丫鬟顿住脚步，听到楚寻风的话，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出凉亭。
楚寻风站在石桌旁，看着那丫鬟悄然离去的背影，怒到极致，却只有平静了。
事到如今，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不用再废尽心力的去哄她开心，还时常热脸贴在冷屁股上。
不用再每天去请安，受老岳母那阴阳怪气的言语和挤兑的脸色。
从今日起，他楚寻风什么都不用做了，再和宁家，没有任何关系。
青年悄然拿起桌上那块温润的灵石，默默的看着灵石的光华汇入他的右手之中。
光屏界面突然跳出在楚寻风眼前，那99.3％的进度条一路窜升。
【系统加载进度，100％，加载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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