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长时间的沉默。
就在不久之前，某个带着金令牌的直属特派员，向他的顶头上司发出了一项通牒。
其核心内容无外乎一句话——要么你别干，要么我别干。
魏彦吾还真没想到陈晖遥竟然会给他来这一手。
“你……”他神色复杂，指着陈晖遥许久说不出话来。
而陈晖遥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着。
他从魏彦吾的这双眼睛里看到了好多情绪。
先是闪过一丝震惊，继而皱眉不解，再到咬牙愧恨……
最后回归镇静，波澜不惊。
这才是一个当权者应有的眼神。
可陈晖遥也不相信之前他看到的那些都是错觉。
甥舅二人就这么对望着。
可魏彦吾在陈晖遥眼里却看不到动摇。
良久，魏彦吾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你这是在……威胁我？”
“谈不上。”
陈晖遥摇摇头：“我一不能用武力让你屈服，二没有强迫你变更意愿，哪里算得上什么威胁？”
“呵。”魏彦吾冷哼一声，“那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只不过是，向你阐述了一个决定罢了。”
陈晖遥的语气波澜不惊：“仅此而已。”
“哈！”魏彦吾不屑地把头一扬，“仅此而已，对，仅此而已！”
他顺手将大衣撩起，这样坐下的时候不会压倒衣角。
他愤然坐回原处，眼神中带有些许嘲讽：“那你还把决定权推给我？你要是想做，去做不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陈晖遥耸了耸肩：“那你为什么不问问，如果你说‘不会’的话呢？”
“那不就正好随你的意了？！”
魏彦吾没好气地说着，伸手拿起他的烟枪，却发现里面的烟丝早已燃尽了。
“碌【 龙门粗口 】！”
他无奈把烟磕回原处，单手扶头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心浮气躁。
陈晖遥也没想到这么上流的龙门之主也会脱口而出这么接地气的优美方言。
——看来真的是有被烦到。
“所以说……”
陈晖遥的神色登时变得有些古怪：“你其实一开始就没打算为难整合运动是不是？”
“你觉得我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的人？”
“我求你真的别来这套了，用问题回答问题会显得你很高深莫测吗？直接一点行不行？”
陈晖遥一脸迫切地问道：“到底是会，还是不会？”
“……”
魏彦吾向陈晖遥投来了关爱傻子般的眼神。
随即他叹道：“晖遥啊，坐在我这个位置，最忌讳的就是意气用事，知道吗？”
“诶……”陈晖遥刚准备要说些什么，却被魏彦吾伸手挡在了面前。
只听他继续道：“整合运动，不过是癣痂之痒罢了，而乌萨斯，才是真正的肘腋之患，是永远也喂不饱的饿狼！”
“如果我给那些恶狼丢出去一块肉，他们就会闻着味道尾随而来，或许一开始他们还会坐下来故作温顺，甚至摊下尾巴任你搓揉，但是永远记住……”
“一旦你身上带的肉用光了，他们就会瞬间翻脸，不把你啃得肉碎骨断就绝无松口的可能！”
魏彦吾深深呼出一口气，直直陈晖遥，再指指自己，语重心长道：“这种后果，你担不起，我也担不起，龙门，更担不起……”
“所以这个险，我是绝不会去涉的。”
魏彦吾长叹一声，缓缓说道：“何况我既然已经知道背后有其他人煽风点火，又怎么能轻易钻了这个套呢？”
“不知道这么说你满不满意？”
魏彦吾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望着陈晖遥。
而陈晖遥早就等的不耐烦了：“那你直接说不会不就完了么？”
“咳咳咳……”
魏彦吾立马掩面咳嗽起来，放下手时还重重锤了一下桌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空气里一下子布满了尴尬的气息。
陈晖遥抿了抿嘴唇——他并不是不懂魏彦吾的意思，相反，他能看出来魏彦吾是想借机教给他一些政治上的东西，比如永远不要向乌萨斯妥协之类的。
言语中颇有把陈晖遥当成接班人的感觉。
想想也是，魏彦吾整天公务缠身，虽然已婚多年，但年过五十却仍然膝下无子，开始会为将来的事情考虑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可问题是，他对魏彦吾的那个位置，并不感兴趣啊……
他挠了挠头，故作随意地说道：“原来你也还没老糊涂到那个地步啊，那就这样吧，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说罢，他便抬手挥挥，转身抬腿欲走：“那我走了，下次……最好也不要有下次了，不见！”
——跟你们聊天真是累人！
“你先等等！”
可他这一步都还没迈出去，就被魏彦吾突然出声叫住了。
“还有什么事？”
陈晖遥再转头看时，之只见魏彦吾正拿着笔，伏案疾书。
他边写边说道：“帮我办件事。”
“不办！”陈晖遥翻了个白眼，果断拒绝。
——天知道这个糟老头子会想出什么办法来挟私报复他呢！
“我的休假还没过完呢，理论上还不是上班时间！”
他为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希望能借此搪塞过去。
却不料魏彦吾说道：“没事，你怎么说也是我外甥，用私人身份去也正合适。”
说话间，他手上便以停笔，随即将已经写好的纸张折成两折，装进信封。
再将信封朝陈晖遥那边一递：“帮我送去汐斯塔，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那个老企鹅的手上。”
“你是说大帝？！”
陈晖遥惊得后退了两步：“搞什么！借刀杀人吗！你连我昨天跟他的两个员工闹矛盾的事情都知道了？！谁给你打的小报告？！”
“……”魏彦吾皱眉道，“你怎么还跟她们扯上关系了？”
“坏耶……”陈晖遥翻了个白眼，懊恼道，“我这个嘴怎么这么快啊！”
继而他突然脸色一变，严肃地对着魏彦吾问道：“如果我不去，会怎么样？”
“那你就一直休假下去吧！”
“那敢情好啊！”陈晖遥欣喜道。
“工资停发。”魏彦吾补充道。
正握拳欧耶的陈晖遥突然全身一震。
“养一栋别墅开销不小吧？车子拿去维修的尾款没付清吧？妹妹刚回家还没安定好吧？”
魏彦吾掰着手指头给他算账，一字一句全都重击在陈晖遥的心里。
“还有赤霄。”魏彦吾突然话锋一转，盯着陈晖遥腰间的赤霄道，“你都不在这工作了，赤霄是不是也该还我了？”
“扯淡！赤霄跟我在不在这工作有什么关系？！”陈晖遥手按赤霄紧张道，“这是我妈留给我的遗物！”
魏彦吾摇头笑道：“那也是我当年暂时让你妈替我保管的！”
“那我不管，总之现在它是我的！”陈晖遥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有本事你自己来拿啊！”
“我要是想拿，现在就先宣布撤销你的职位，然后才让人上门找你要剑！”
魏彦吾拿起烟杆凑在鼻尖闻了闻，熟悉的烟草味道让他全身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他继续说道：“如果你不从，那就是故意挑衅龙门，我们有权查抄你的资产，不仅能封了你的别墅，还能让你从此变成龙门的罪人，即便你能混进外环去东躲西藏，但你忍心让晖洁跟你过这样的日子么？”
这话听得陈晖遥牙关紧咬：“我怎么觉得，你这才叫威胁我？”
“你应该庆幸你能听出这是威胁。”魏彦吾笑道，“如果我不说出来的话，它说不定就已经在悄然发生了——这可比威胁要可怕得多。”
陈晖遥不禁眼角直跳：“……你做得出来？”
“做不出来。”
“那不就结了！”
“但我还有很多种其他方案，总会有一个适合的。”魏彦吾笑得极为灿烂，“有兴趣多听几个么？”
“……”
最终陈晖遥还是极为不情愿地，一把抢过魏彦吾手中不断晃动的书信。
“算你狠！”
他盯着魏彦吾的眼睛撂下狠话，说道：“你最好不要趁我不在的时候打晖洁的主意，不然……”
魏彦吾连连点头。
于是陈晖遥就这样恨恨地离开了魏彦吾的办公室。
魏彦吾还在背后叮嘱道：“汐斯塔的音乐节会持续三天，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一定要赶在第三天之前把书信送到啊！”
“嘭”的一声，是陈晖遥重重关上大门的声音。
“哈……”魏彦吾也随之松了一口气。
“这样好么？”
魏彦吾办公处的黄龙竖画背后传来了这样的声音：“你外甥的心好像不在你这。”
那声音听起来颇为苍老，还有些漏气走音，听着让人很不舒服，
而魏彦吾只是叹道：“孩子长大了，还能管着他一辈子不成？”
“那倒也是……”
竖画背后转出一个人来，身影看着有些许佝偻，但步伐稳重，呼吸均匀，令人有些捉摸不透。
——其主要原因是，他身着一套全黑的蓑衣，在带上一顶带黑纱的斗笠，把全身都遮了个严严实实，别说面容了，就连身材都不甚明了。
那人缓缓走出来，目不斜视地望着陈晖遥离开的路线，低声说道：“但你就那么放心，你那个大外甥女吗？”
“科西切是科西切，小塔是小塔。”魏彦吾果断回答道。
“希望她能永远是……”黑蓑长叹了一口气。
两人相互沉默了一阵。
黑蓑再度开口道：“不过，你为什么突然把晖遥支走？临时起意？”
“两个原因。”
魏彦吾几度想要抓起烟枪，不过他也深知这是无用功。
他神色纠结的说道：“一个是，我确实找老企鹅有点事，你也知道他们做物流的，有些小道消息流动的就是快。”
“另一个就是……”
魏彦吾拿起了文件最底下的那张纸，给黑蓑递了过去：“喏。”
黑蓑接过来一看之下，仿佛被呛到了似的咳嗽两声：“咳咳……”
那是一张简历，文凭是维多利亚皇家近卫学院毕业，代号叫陈。
“真有你的啊。”黑蓑把简历递了回去，“刚才还说不打这孩子的主意的……”
“这可怨不得我。”魏彦吾随手把简历摆在桌子上，“在他来之前，这份简历就已经先一步传到我手里了，你说气不气？”
黑蓑简直无言以对。
“对了，还有一件事。”魏彦吾突然话锋一转，严肃道，“很急……”
“什么事？”黑蓑问道，身上的气势都随之有所变化。
他沉声说道：“我随时可以出发！”
“不是，不是那种事！”
魏彦吾摆了摆手，随即将手伸到了黑蓑面前。
手心向上，朝他勾了勾手指。
“哈？”黑蓑不解。
“啧。”魏彦吾一脸斥责对方不上道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道，“有烟吗？”
“……哈？！”
“有就搞快点！真是，憋半天了！”
魏彦吾砸着嘴道：“今天的量用完了，我也不好意思再去找文月要，你要有就赶紧拿出来，救个急啊！”
“……”
尽管看不见黑蓑的表情，不过可以猜测，他的嘴角应该正在快速地抖动着：
“……真有你的啊。”